“好好好,我不打搅丫丫的大母睡觉觉。”
文呈伸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谁教你看见人,就叫贵人的呀,是你大母教的丫丫吗?”
小姑娘点点头:“丫丫的大母说,丫丫要爱干净,遇到穿好衣服的,就叫他贵人,说不定贵人一高兴,丫丫就有吃的了。贵人,你会给丫丫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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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了…”
呜咽声响起,富安娜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一样几年前和奴婢。”
富安娜指着一个夏日里,却依旧还穿着破破烂烂皮袄的小女孩,一面哽咽着,一面撩起裙摆。
文呈没有计较富安娜语法混乱,只是有点好奇:胡女虽说豪放,也不至于当街撩裙子吧?
只见富妮娜与富安娜,都同样撩起裙摆,窸窸窣窣地从里面,竟然掏出来几张香喷喷的大饼!
文呈接过大饼,撕成两半,递给小姑娘:“丫丫真听话,你看,听话的小孩子,就有吃的。”
尚有余温的大饼刚刚递到半途,一只乌鸡爪也似的手,呼地一下伸了过来!
那手,如来自幽冥地狱,毫无声息、却又突兀而来,将文呈手中的大饼一把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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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甘宁大怒,一脚将那人踢翻!
只见那人弓着身躯,裸露的背脊凸起,尤似肉铺里,剃光了肉的牛脊骨,背上根根肋骨,历历可数…
此人弓身低头,双肘高抬,护着手中大饼,一面呸呸呸往大饼上吐唾沫!
许是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吐不出多少唾沫,只见他赶紧将大饼往鼻翼下塞,往大饼上抹鼻涕,浑然不顾甘宁的踢打!
随即,那人将大饼往地上黄土中一抹,黄灿灿的大饼,顿时变得黏糊糊、黑黢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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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恶心事儿,顿时捂嘴干呕,慌慌张张跑开,寻地方呕吐去了!
想必此情此景,勾起了王平的伤心事,“苍啷”一声,拔出腰刀,就欲将此人,斩杀当场!
文呈伸手,止住了王平的劈砍,轻声道:“不怪他。”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抢妇孺的救命吃食?”王平胸膛剧烈起伏,“指挥使,此等豚犬不如的腌赞货,留他不得啊!”
文呈苦笑一声:“王平啊,你以后或许是统帅一方的干将、或是治理一郡、一州的干才,看事情,得站得高一些去看。”
文呈站起身,将手中剩下的半张大饼,递给小姑娘,拍拍王平的肩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你若是站在云端俯视,眼里看到的,自又是另一番景象。其实,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是在整个大汉的社会底层,充满了丑陋。”
文呈袖着手,平静地看着小姑娘。
只见她轻轻掰开大饼,犹豫不决,既怕饿着了自己的大母,又怕吵醒了大母睡觉,迟疑着,闻着大饼的香气,一缕晶莹的涎水,从小姑娘的嘴角淌下…
富妮娜、富安娜左右护着小姑娘,替她擦拭。
文呈叹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从不认为,这是某个人的问题。当赖以为生的资源,被少数人霸占和掠夺,那么其他人,就只能拼命去争夺仅有的资源。人的动物性,就会被激活,各种人性之恶,随着不断的内卷,被充分暴露出来。人性,本就如此!如果不善于去分析问题的根本,今日即便是杀了此人,也是于事无补。那我们和飞向火堆的蛾子一样,白活一世,毫无意义,而我等的子子孙孙,也只能将悲惨的一生,一代一代的,不断重复。”
王平不禁苦苦思索:眼前这小姑娘的大母(奶奶),宁可自己饿死,也要将最后一口食物喂给孙女;
而旁边的人,宁可抢走丫丫的大饼、不惜饿死小姑娘,也要让自己苟且残延…
——这人性的伟大与丑陋,同时呈现在眼前,又该如何去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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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诛杀此獠,难解我心头之恨!”甘宁在数丈外干呕几声,反身抽刀,就欲动手!
“走罢!”
文呈瞪着甘宁:“救一人,为侠客;救千百人,方为大侠!”
拉住尚在沉思的王平,文呈一跺脚,“走,去县寺里看看!”
自有护卫军士上前,将小姑娘的大母尸身,轻轻地抬上马车,俩胡女抱起小姑娘,陪在马车上。
“当官不济民苦,看爷不打他的屁股!”甘宁牵马,咬牙切齿地道。
“杀了他都没用。”
文呈叹口气,“根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