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繁多,归类总需时辰。”李士实老调重弹“想来礼部同僚尚不至于昧下一份落榜试卷。”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俺也是这样认为的。”郑直说着站直身子“老爷官居礼部侍郎,想来必定学富五车,一定错不了。”
“尚可。”李士实一听郑直竟然有叫板的意思,心中更加不喜“不过教导后辈还是绰绰有余。”他来之前也已经对郑直这个解元如何得来的有所耳闻,确实没放在心上。李士实是从大明第二富裕省份,同样也是科举大省的江西杀出来的,自然对于文教相对落后的京畿试子有心理优势。
虽然皇明中枢在河北,奈何大明天子守国门,再加上各类重臣子弟挤占,直隶的文教其实并没有多么繁茂,反而比不上唐代之前。
“末学后辈也是这样想的。”郑直拱拱手,从怀里掏出手帐,迅速写了一行字,然后想要呈送到李士实面前,却被对方身旁的公人夺走,然后转呈李士实。
“这句话末学后辈实在不晓得如何读,请指教。”郑直也不在意,自然同样省去了一次认祖宗。
李士实看了眼纸条,又看看郑直。不用问,纸上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肯定暗藏杀机。可当此时,周围的试子都在注视着他,李士实不可能避而不答,否则就败了。再者,这句话所有人都是一种解释,他也不相信郑直还能有什么花样“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好。”郑直拍手称快“想不到,想不到俺皇明文教鼎盛,竟然有老爷这班人物。”讲完再次站直身子“送李老爷一句‘误人子弟’可谓实至名归。”
全场哗然。
“试子郑直可知当场辱骂诽谤官员的后果?”李士实有过丰富的地方任职经验,自然见多识广,到目前为止,郑直依旧是用乡野村夫那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把戏。所以他并没有恼怒,以免给人以大欺小的感觉。他要赢,还得赢得漂亮。事实上,按照常理,郑直连同他讲话的资格都没有。是他恼火堂堂国家文教首府之地竟然被一个泼皮无赖上门打脸,却不敢应对,而主动站出来的。
“刑律,骂制使及本管长官,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骂詈。及部民骂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军士骂本管指挥千户百户、若吏卒骂本部五品以上长官、杖一百、若骂六品以下长官、各减三等。骂佐贰官首领官、又各递减一等 【并亲闻乃坐】。
凡在长安门外等处、妄叫冤枉、辱骂原问官者、问罪、用一百斤枷、枷号一个月发落。”郑直恭敬的背诵出来“李老爷不是要教俺嘛?难道李老爷的学问不好,答不出俺的问题就要治俺的罪?若是这样,李老爷与那市面上的光棍强买强卖有何不同?”
“大胆。”李士实身旁的公人们立刻怒喝。
“俺不讲,你们不让;俺讲了你们又要治俺的罪。”郑直躬身低头行礼“做个后辈好难。”
“既然你认为本官读的不对。”李士实用眼神制止了公人们想要过去押人的举动“那不妨读来一听。”
公人立刻接过李士实手里的纸条要送过去。
“不用。”郑直不成体统的再次站直身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李士实眼睛一动,他明白这次他输了。不是输在这句话的解读上,而是输在了应对方式上,他不应该出来趟这摊浑水。
其实关于经典,自古以来就是百家争鸣,只是进入汉代之后才慢慢趋于统一,尤其是到了理学发达的宋代,日趋完善。可因为古文没有标点符号,字句全都靠口口相传,习惯成自然。进入皇明之后,除了极个别经学大家,大部分不过因循守旧,先生怎么教,他们怎么学。真正做到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也正因为如此,一旦郑直提出的断句能够在理论上讲得通,那么,李士实就被动了。此刻他再用任何公家手段,就坐实了‘以大欺小’。国法上他也许不会被指摘,可是仕林公论足够将他打入泥潭。
“李老爷年纪不小了。”郑直却得理不饶人“还是回去多读读书吧。”讲完挥挥衣袖,又返身走向角门石踏,准备坐下来继续读书装相,心里盘算这回怎么也能弄到殿试资格了。
“噗”这时身后传来动静,突然他感觉脖子一凉,诧异的扭过头,错愕的看着李士实喷着一团血雾仰面栽倒下去。忍不住爆了句跟杨儒学的粗口“我靠……”
白石站在远处,他不知道那个小子说了什么,却明白他出名了。看刚刚那位礼部侍郎喷血喷了那么远,可想而知,这得气成什么样。哎,做人不能太自负,那位侍郎明明用小拇指就可以碾死那个小家伙,却偏偏亲自下场,结果让人换了。
挤开旁人,示意石文义,张采等人跟上。
“那举子该倒霉了。”石文义凑过来“以后还想好?”
“那个侍郎也是个心眼小的。”张采深表认同。
“那也是以后的事。”白石看二人谈兴颇高,索性加入“如今人家占理,礼部若是处理不当,指不定谁先倒霉呢。”
石文义想了想“也对,人家忍了,也是被针对,不忍也就这样。大不了大家都别好。”
“俺倒是觉得那举人挺坏。”张采撇撇嘴“拿侍郎做了垫脚石,以后可不得了啊。”
几人其实今日是来棋盘街寻找那块腰挂的来路的,不想就遇到了这事。倒也不虚此行,毕竟据他们所知,能把人骂死的,好像就诸葛亮了。那位侍郎死不死他们不清楚,可是出了这事,和死了也没区别了。
“等等。”白石停下脚步,退了几步后,探身看向不远处。石文义和张采好奇的也退了回来,张望。立刻发现不远处有两位娇媚的小娘。不由互相暧昧的笑了起来。
“你们看那个书生。”却不想白石看的不是女的。
石文义和张采仔细寻找,终于在两位女子不远处,看到了一位身着艳丽道袍的文士,不由皱皱眉头。白镇抚喜欢这服妖?
“他戴的和咱们要找的玉佩像不像?”白石没有留意石文义和张采,直接问。
石文义和张采一听,顿时明白他们想左了,赶紧默契的不吭声,仔细看了看“哎,真的哎。”
“别惊动他。”白石提醒一句“跟着。”找了这么久,终于又有了新的发现,他也忍不住激动,却还是提醒石文义和张采,更是在提醒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