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恭嘴唇微动,转而又忽然苦笑道:“不对,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侯栩摇摇头:“我与先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来寻仇一说?”
赵恭想了想,当年的事情他没有办利索,中了侯栩的计,自己一没有杀伤他们的人,二没有将人抓回去,徒劳无功,他们之间确实不能算有仇。
想到这里,他指着太史慈,开口询问道:“既然如此,侯先生这是何意?”
“只是怕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侯栩摆摆手,示意太史慈把手中的匕首放下。
太史慈放开管家,管家惊疑不定地看着赵恭,赵恭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先生。”
太史慈转头看向侯栩,侯栩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管家就缓缓走出门去。
赵恭示意道:“请坐,先生倒是跟从前一样好胆色,就不怕我让管家出去叫人把你们抓起来?”
侯栩淡淡一笑:“子义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他的本领,只要部尉敢叫人,杀了部尉后,再逃出去易如反掌,至于我嘛。一条贱命而已,换部尉一命又有何妨?只是可惜了公舒先生的大业而已。”
赵恭脸色大变,从席上站起来飞快往门口方向走去。
太史慈看向侯栩,侯栩则又是摆摆手,像是反客为主了一般坐在了主位下首的席上,老神在在,似乎丝毫不担心赵恭逃走。
赵恭果然没有逃走,他只是走到门口之后,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句。
过了片刻,管家又急匆匆过来。
“让人看着院子,不准任何人进来。”
“好的大郎。”
等管家应下后,赵恭又将门关上,不许任何人看到厅内发生的事情。
这管家是他父亲赵彦时留下来的老人,忠诚可靠,事关侯栩,且又涉及到荀和,赵恭就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
他现在也知道侯栩不是来杀他的,不然的话,他身上没有武器,都已经五十多岁的年龄,根本不是年轻力壮的太史慈的对手,所以反倒更加坦然起来。
吩咐好管家之后,赵恭转过头,脸色凝重地看着侯栩道:“侯先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呵。”
侯栩笑了笑说道:“部尉不会不知道吧,袁绍已经废掉了冀州天子,向洛阳称臣纳贡,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下一步,你们这些臣服于冀州天子的党人,你猜他会如何对待?”
赵恭脸色微变,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党锢之祸大赦之后,活下来的老一批党人,基本都已经四十多岁,像袁绍那种三十多岁的,甚至可以算是少壮派。
可十多年过去,他们这一批人都已经老了。袁绍作为党人的青年领袖,被王芬定为接班人,执掌冀州。
结果上位以后,他做了些什么?
将老一批党人束之高阁,重用世家和豪强势力,同时还废掉了很多王芬时期留下来的政策,最重要的是连冀州天子都被他废掉了。
其实党人求政,谁做皇帝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政治清明,没有贪官污吏,没有阉宦乱权。
不管是冀州天子好,还是洛阳天子也罢,只要能答应他们的政治诉求,谁当天子他们都无所谓,就好像王芬敢于废立皇帝,敢于再造一个朝廷一样。
但问题是袁绍不仅把冀州朝廷给废除,连治理的权力都全部收回去。
这样他们这些党人,就彻底沦为了吉祥物。
别说政治诉求,门都出不去。
赵恭还算好,他的地位不是特别高,袁绍对他的监视不算严重,只是在府邸外围派了一些人看着而已。
荀和陈逸李度三人则完完全全被控制了起来,他们一个是荀昱的儿子,一个是陈蕃的儿子,一个是李膺的侄子,全都是名望最顶流的党人后代,在士林清流团体中威望很高,因而被严加看管。
其中李度去年病逝了,被袁绍一个党人后生晚辈如此对待,府邸中到处都是袁绍的人监视他,虽然看似毕恭毕敬,但活到这把年纪,还被人像囚犯一样看着,谁受得了?
怒急攻心之下,死在了去年冬天。
荀和与陈逸也差不多,两人身体还算硬朗,但同样年岁都已经渐大,整日被人监视着,虽然可以出门,可每次出门都得有数十人跟随,美其名曰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自然也被袁绍气得不行。
剩余的老党人本来就不多,邺城只剩下那么十几人,偶尔聚会,私下里也会痛骂袁绍无耻,可骂过之后,又无能为力,为之奈何。
所以赵恭不是不知道他们党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有多尴尬,只是一直被监视着,找不到其它出路。
现在出路似乎找上门,赵恭也顾不得其它,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代表谁来找的我?”
侯栩指了指西面,微笑道:“朝廷,洛阳朝廷!”
赵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谁?”
“洛阳天子!”
侯栩又回答了一遍。
“哈哈哈哈。”
赵恭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指着侯栩道:“侯先生,你当年是黄巾逆贼,花钱从宦官手里买了一条命,可也是朝廷最痛恨的恶党,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说自己代表了朝廷来找我,这真是有趣的很。”
侯栩笑道:“世事无常嘛,我当年跟着天公将军起义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我居然能成为朝廷命官。让子谦先生笑话了,我现在是朝廷中散大夫,为光禄勋属官。”
暗地里侯栩是军情司令史,但他在青州行走,肯定要有个明面身份。因此在洗白之后,被朝廷征辟为中散大夫,六百石,属于闲散官职。
不过再是闲散官职,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当年是反贼,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官员,这找谁说理去。
赵恭笑着笑着,眼泪都笑出来,悲怆道:“连侯先生都已经成了朝廷官员,而我们这些党人,反倒变成了逆党。这是什么世道?忠心为国者成了奸逆,反国逆贼进了朝堂,这大汉天下,国之不国,浑浊之世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侯栩淡淡地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黑白颠倒,混动不明。所以自应有人开天辟地,站出来将这浑浊之水变清。”
“谁能当此任?”
赵恭问。
“刘青州!”
侯栩指着远方厉声喝道:“袁绍倒行逆施,命不久矣,恢复大汉江山者,唯刘青州也。当今天子伯安公贤明有加,深受世人爱戴。党人再不醒悟过来,投向洛阳朝廷,难道等着袁绍覆灭之后,被彻底打入逆党的罪名吗?”
一番正义呵斥,赵恭仿佛被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愣在原地。
是啊。
他们在冀州已经被袁绍架空,在政治上,再也没法表达他们的诉求。
现在洛阳的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宦官蛊惑的刘宏,变成了素有宗室长者,贤明仁爱的伯安公。
刘虞本来就受天下人爱戴,而且深受之前宦官酿祸的惨剧,听闻皇宫之中,已经不允许有宦官干政,满朝诸公都十分清明,这正是党人起复的好时机。
毕竟他们已经深陷在冀州不能自拔,如今既然有人给了这个台阶,再不顺着这个台阶下,那就意味着他们要跟袁绍绑在同一条船上。
党人想跟袁绍捆绑着吗?
在袁绍将党人们权力夺走之前,他们倒是觉得无所谓。
现在嘛。
再不走,那就是等死。
死倒是不怕。
怕的是万一有一天,洛阳朝廷真的收复天下。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一直是属于冀州逆党一派,被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这对于名望满天下的党人来说,那可就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赵恭再也不迟疑,问道:“既然侯先生是代表洛阳朝廷而来,我等党人皆是忠君爱国之辈,自无不多说,要我们做什么,请讲。”
侯栩微微一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动了赵恭,那离说动荀和陈逸他们,也不远了。
冀州党人势力虽然被袁绍打击很大,但他们有名望,有残存势力。
只要在袁绍内部矛盾上再添一把火,那么终有一日,这把火将会变成熊熊烈焰,烧塌了袁氏这座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