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自我的改变。这是抵达和谐的第一步。”它悠然自得地说,“尽管我们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个体,倘若自然安排巧妙,我们便能相处如一。不必执着于你过去的容貌和形体,因为万事皆在变化当中。”
罗彬瀚不禁质疑这套哲学是如何从一个只有矿物质可吃的死火山隧洞里获得的。他尤其担心“自我的改变”是否会涉及到永久性的脑神经损伤。他刚产生这个想法,那脑袋里的声音便开始慢吞吞地抗议,声称他的观念是一种纯粹的偏见。罗彬瀚没理它,他直接看向阿萨巴姆,要从这一切的真正主导者那里获得合理解释。
“它会隔离我和星星?”他冲阿萨巴姆咆哮道,“你他妈就不会直接砍了我的头脑吗!”
这一次他看见阿萨巴姆笑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嘲笑,尽管也挤得十分勉强。罗彬瀚火冒三丈,差点不想再保护邦邦重要的长腿。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足够恰当又能解气的法子,阿萨巴姆身后的影子便迅速地膨胀起来。
那迷雾中的影子扭曲着,转眼间长到了十倍以上,像一个多手多脚的巨人在张牙舞爪。罗彬瀚因这景象而吃了一惊,随后才注意到阿萨巴姆脚底的影子一直延伸进了雾里,就好像她在操纵着那迷雾后的怪诞。
阴影的巨人向着他们沉重地倾倒,如同一座山崩落于他们头顶。那动静在瞬间掀开了他们面前的迷雾,在那瞬间罗彬瀚确信自己看到了某种景象。不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是单调荒凉的大地。就在距离他们几十步的地方是一处悬崖似的断路。在那悬崖外露出一个巨大而腐败的头颅。
那头颅戴着同样巨大的、犹如橡树般粗壮的荆棘之冠,枯发乱草般纠结其间,两颗蒙翳的眼珠已经装得下十个罗彬瀚。它的皮肤和嘴唇溃烂松垮,任凭蠕虫般的影子在皮肉下出入。没有鼻子和耳朵,而整个脸型尖锐犹如长钉。那可怕的相貌使它呈现出一种极为阴沉的表情,越过迷雾死死地盯着罗彬瀚。
那站在悬崖外的怪物距离他们如此之近,使得恐惧几乎麻痹了罗彬瀚的心脏。他并非不曾见过巨大的生物,但那怪物和过去他所见的一切都不同。它那富有情感的眼神足以证明它并非某种模仿真人的建筑,然而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却如此怪异、险恶,如同缭绕在它脸颊边的阴雾般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这惊鸿一瞥已叫罗彬瀚濒临崩溃。他感到浑身像被强烈的电流击中,确信自己将被那怪物杀死。
紧接着他的视线中断了。黑暗如潮水包裹住他,把他挤进狭窄柔软的井道中。他开始向下陷落,穿越似曾相识的井道。直到这时那惊怖的感受才从他的神经里扩散开来。他身不由主地想要尖叫,却被某种黏液般的物体牢牢封住嘴唇。
“嘘。”他脑袋里的声音低柔地说,“别紧张,宿主。别惊扰伟大者。让它在那影雾中继续永恒的睡眠吧。你瞧,它们多么宏伟,又是多么可怜。即便死亡亦不能永远地消逝,而要让渺小者目睹它们的腐朽。在我看来这比渺小更为不幸。你呢?你是否愿意以永恒存在?或是加入那变化的轮回?”
罗彬瀚还来不及回答。他已落到了黑暗之井的底部。世界骤然间翻转过来,让他一下摔在沉重的地面上。四面八方的亮光和强风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唔,这是个小问题。”他脑袋里的声音说。然后罗彬瀚感到自己的眼球表面的黏膜颜色变得更深了。它像一层墨绿色的隐形眼镜,替他挡去了过于强烈的光线。依赖于这层视觉保护,罗彬瀚总算能从胳膊底下抬起头,环顾周围的环境。
他看见天空中布满了发光的云。金色的、如同由光粒子组成的辉煌云团,在剧烈的风暴下汹涌起伏,向着遥远的天河而去。
那些云流亮得可怕,几乎要让人觉得自己会被光芒融化,而地面上则铺满了细软如灰烬的沙尘。风把它们吹得足有一米多高,如果不是罗彬瀚这会儿被黏液堵住了呼吸道(但他竟也没觉得窒息),他肯定会为此而咳出肺来。
他被那些惊人的云流吸引了注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投往狂风肆虐的地面。他看到地面上有无数到纵横的沟壑,如同巨兽印在大地上的抓痕和足迹。那无疑也是某种巨物造成的。因它那惊人的重量,甚至将松软的沙地踩踏得平整如镜面。
这景象本该叫罗彬瀚担惊受怕,可当他仔细地审视过那些印在地上的足迹时,绝处逢生的狂喜却从他胸膛里涌出。那些巨大的脚印形状并非兽类,而有着极为工整、清晰的边缘,脚印前端近似于边角圆润的矩形,后部则紧跟着一个椭圆。在罗彬瀚的印象中没有任何野兽拥有这样的脚印,唯独一样东西能完美吻合这奇特的形状——那就是宇普西隆的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