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高太后本是要问罪天子,如今却有些左右为难起来,天子与先帝确实不同,天子如此决定,倒也不会重复先帝之路,宠幸嫔妃甚过嫡妻,他们也不必左右为难,但高太后却实在无法接受的便是钟嫔的出身:“可是,她到底是庶女。”
若钟嫔是嫡女出身,便是她家世在世家中不显,甚至比不得如今后宫中的嫔妃们,看在她为皇长子生母份上,高太后便也应下了。
钟嫔确实不是那等心计深沉之辈,待高太后也一向敬重,且便是如今身为嫔位,位居高位,也寸步在缀霞宫照料皇长子,不曾仗着身份在后宫走动,结交她人,高太后当着宫人的面也夸过她数回,说她能分得清轻重,能定得下心。但若是她要登上那中宫后位,只一条出身便足够否决。
这已不止是出身差,而是出身不符合。天子嫡妻,非庶、次女,继室女,便是礼部为天子操办,定下的人选也是各世家倾尽家中资源培养出来的嫡长女们。
高太后不满的看了眼当今,天子一向有主张,从没有失礼之处,哪知头回如此失礼便是做出这等骇人之事,这叫她为何为天子扭转。
出身一事早就定下,她还能下旨叫那江陵侯贬妻抬妾不成?便是她当真糊涂下了旨,钟嫔也非正经嫡女,照旧是不入礼部和大臣们眼的。
钟萃的脾性为人,学识能力闻衍自是清楚,虽这钟氏在学识上胜过如今宫中的嫔妃,但若论处事和规矩,却是与如今后宫嫔妃们相差甚远,便是早前的良妃在这一点上都胜过她不少,天子虽对中宫之事破例,却非是不重规矩了,他安抚高太后:“身份之事朕自有主张,母后不也说过,要挑一个学一学如何管着宫务么,中宫人选若是定下,倒也不必尽快提上,昭告天下。”
有了人选,又不如今立下,高太后对天子此番颇有些不解,但中宫一事闹得她心绪起伏,高太后也是瞧得真切,天子是当真下了决断的,非是她能阻止得了的,何况连高太后最为在乎的身份问题天子也一并揽了过去,高太后说不出其他理由,又无法一口应下,只得打发了天子:“此事容哀家再考虑考虑。”
闻衍起身,朝高太后福了礼:“叨扰了母后,是儿臣不孝,母后安心歇着。”
高太后侧过身,闻衍轻轻颔首,转身出了门儿。他刚一出门,杨培便迎了上来,行动还有几分行动不便一般,低着头:“陛下。”
闻衍看他一眼,到底没再说甚,大步出了永寿宫。天家母子在殿中商议正事,又关乎着中宫之位,一是片刻定是议不出的,杨培便自去领了板子。
出了永寿宫,外边天色已然暗淡下来,闻衍却没回前殿,转而朝了缀霞宫去。
缀霞宫如今不同往日,钟萃入宫不过一载多,便由才人升到了嫔,能被称呼一声娘娘了,膝下又有皇长子,各处哪里敢怠慢的,便是缀霞宫的宫人去膳房里提膳食,也必然是除开天子、太后外头一个叫膳房里奉上来的。
膳房都如此,余下各处更不用提,缀霞宫需要的必是排在头等,连芸香几个出门,也是叫小宫人们艳羡的。去岁提及缀霞宫,宫中避之不及,膳房为难,司衣处连个宫人都敢瞧不起他们,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还说他们缀霞宫落在那等偏僻之地,注定了是个“冷宫”。
现在这个“冷宫”翻了身,成了后宫中头一份,各宫的娘娘们也客客气气的,钟嫔如今便升了嫔位,等往后陛下再大行封赏时,便是妃位了。
高位嫔妃中,如今禧妃鲜少出宫,召着嫔妃们四处游玩,为嫔妃们解惑,当老好人,余下的二妃,穆妃为人古板,张口闭口就是规矩,在宫中却是没几个能够交心的,反倒是熙妃温和,脾性好,在禧妃、穆妃身边时向来不出挑不出头,如今却因着这脾气成了宫中嫔妃最乐意结交的。
芸香几个提了食盒来,摆上了膳食,钟萃先问过了两个奶嬷嬷那边,确定她们用了膳食,这才正要用膳,宫人来报天子驾到,钟萃刚起身,闻衍已经随后垮过了门栏进了殿里。
钟萃忙朝他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闻衍“嗯”了声,目光向下。钟萃问:“陛下用过膳食了吗?”
杨培忙在身后作答:“陛下方从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出来,还不曾用过。”
钟萃身为嫔,按规矩是九道菜,膳房给备下的菜色自是极好,每样都色香俱佳,非是从前那等大荤大油可比。
她一人又用不了,多是给近前伺候的分一分,一听陛下未曾用膳,便抬手引了引:“陛下请坐,臣妾伺候你用膳。”
闻衍撩了衣摆坐下,又吩咐下去:“让膳房再送几道来。”
钟萃忙出声阻止:“不用不用,这里已有九道,只陛下和我,应该足够的了,不必叫膳房再送一回的了。”
闻衍抬眼看她。钟萃身形与从前相比丰腴了两分,但在闻衍眼中却还是偏瘦弱了的,她说着无需膳房送来膳食时,眼中的真切做不得假,眼中仍是能叫人一眼看透,与从前相比,半点没有皇长子生母该有的傲然。
以嫡女身份进宫的诸位嫔妃,在这等些许小事上向来不会挂心,见天子驾临,她们只会忧心这些菜色不够,恨不得叫膳房再送了些来以讨天子欢心的。但这到底不合宫规。
钟萃被看得心中忐忑,难得结结巴巴的:“陛、陛下?”
闻衍只道:“此事不合礼数,在其位便该享什么位份,你既身为嫔,往后在宫中也要注意仪态规矩,旧衣也收着,若叫人知晓堂堂嫔位还如此装扮,成何体统?”
钟萃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虽不是新衣,却也是上等料子做的绸衣,何况她穿旧衣也非一时半刻之事,何况宫中嫔位宫妃不少,彩云也说过,其他的嫔妃们在宫中也是穿的常服,不拘是新的还是半旧衣裳,却也不曾见天子如此严苛过,怎的现在挑剔了起来,钟萃细细看了眼,天子眉眼倒不像是要发怒的模样。
钟萃心中正奇怪,闻衍已经看了过来:“可记住了?”
钟萃虽不知天子为何格外叮嘱这般,却谨记过不惹了天子发怒,乖巧的点点头:“臣妾记住了。”
闻衍见状,心下对她的乖觉倒是满意几分,后妃伺候天子用膳本是应当,但钟氏到底育有皇长子有功,看她模样也没有那回说嫡庶的倔强,显然已是知道了错处。想到此,闻衍轻叹一声,罢,再多照应她一分,待下回再好生教教她规矩的,朝一旁指了指:“坐下吧,不必伺候。”
要坐上中宫之位,叫人信服,钟氏既是中宫人选,那便不能行从前松散的规矩仪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