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缀霞宫,老太太脸上的紧绷才微微松了些,连穆氏几个都偷偷吁了气儿,引路的宫人上前朝守门的侍监说了话,又朝她们看了眼,交代完便离去了。
今日是玉贵当值,他朝老太太几个看过,朝她们抬手,规矩齐整,但并不热络:“娘娘已经在里边等着了,几位随我来。”
他往前引路,叫身后老太太等人脸上都沉了沉。在她们想的,知道她们是这宫殿主子的娘家人,这缀霞宫的宫人自该对她们客客气气,甚至是谄媚讨好的,岂料这宫人如此反应,实在是出乎了她们意料。
老太太重重的说了句:“走!”
一宫之主非嫔位以上不能住,钟萃早前为了避险一直住在偏殿,到正式受封后,宫人们才陆续把主殿收拾了出来,不过前日才收拾齐整。
钟萃倒是没急着现在就搬到主殿来住,但是在主殿接见了老夫人几个。
玉贵把人引到,朝殿外守着的彩蝶说了声,便回去当值了。彩蝶倒是不若玉贵那般客气,反倒和和气气的朝她们说:“方才大皇子醒了,娘娘正陪着,劳烦夫人们稍等一等。”
叫她们在殿外候着!老太太沉着脸,侯夫人穆氏正要开口,到底又顾忌着这是宫中,连老太太都没发话,她也不好冒这个头,只能脸色难看的落在老太太后边。
钟萃倒也非是故意要给她们下面子,实在是恰好碰上了,等明蔼睡下,她这才把人交给了秋嬷嬷。
彩蝶在外边通报过了,得了里边应声,这才掀了纱帐,迎了老太太等人进门。
缀霞宫主殿跟偏殿不同,里边陈设摆件一应奢华庄重,是杜嬷嬷亲自盯着收拾出来的,老太太等人原本还想着进殿以后要好生问上一番,责备几句,只一入殿中,威严宽广的大殿,从她们的方向看去,长长的长毯上方,几阶玉石铺就的阶梯上,钟萃端着在首位之上,身边两侧站了两位气质上等的嬷嬷,右边还有数位宫婢。
她就那样的看着她们上前,直到近前来,四目相对,老太太几个想的责备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钟萃如今的模样与她们记忆中,从前在府上时犹如天斩之别,长相倒是不曾变过,五姑娘钟萃的样貌在侯府的姑娘中也是极好的,若不然也不能叫穆家的长孙想要娶回去的。但也只有长相相似了。
她浑身的气质高雅,还带着通身的书卷之气,看她们的目光平淡冷静,宛若是不相识的人一般,头轻轻抬着,眼中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哪有从前在侯府时半分唯唯诺诺,低眉谦卑的模样来。
老太太和姜氏两个与钟萃接触的时候不多,但穆氏却记得最清楚不过,从前为了打压府上的庶女,叫她们不要忘了嫡庶尊卑,如五姑娘钟萃,正房那张冷板凳便是常年为她备着的,再有下人们知道主子不喜,为难这些不受宠的庶子女们也是常事。
做得最不加掩饰的便是她的嫡次女,三姑娘钟蓉。钟蓉从小被她养得骄纵,也从未把府上的庶女看在眼中,最是喜欢欺压五姑娘钟萃,穆氏当母亲的,哪里不知钟蓉是嫉妒那五姑娘生有一张好模样,只是钟蓉做得不过了去,穆氏也由着她。可如今,亲眼见到从前的五姑娘钟萃,如今的钟嫔,却生生叫穆氏心里升起了忐忑来。
钟嫔得宠,她若是记仇,便是在这深宫中,手伸不了那么长,可只要她随意说上几句,三姑娘才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便会生出波澜来...
杜嬷嬷候在钟萃身侧,见她们一双眼直愣愣的往嫔主子身上看,眼中还满是诧异,上前了一步,“放肆,见了嫔主子为何不行礼。”
君臣,先有君后有臣,老夫人是三品命妇,钟萃是四品嫔位,但她为天子妃,按理老夫人便需要朝她先行礼,便如同先前去永寿宫时,见到宫妃,外命妇要先见礼同样。
杜嬷嬷一声喝斥,老太太等人心中再不敢轻视,纷纷朝上行礼。钟萃看着她们弯腰行礼,眼眸顿时复杂,心头一动。曾经这几位侯府的当家夫人,在钟萃眼中便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她们的一言一语就能断了他们这等庶子女的前途,任由她们捏在手心,如同一座大山,穷尽力气也翻阅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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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却像完全调转了一般,在她眼里的“大山”主动弯下腰,朝着看不上的一位庶女行礼。
杜嬷嬷见嫔主子有些愣神,忙小声提醒:“嫔主子?”
钟萃眼眸一闪,平静的看着下边,微微侧了身,只受了老夫人半礼,她虚虚抬手:“祖母不必多礼,请起,赐坐。”
话落,便有宫人上前引着老夫人等入座,又立时奉上了清茶。
到这会了,老太太已然接受了如今钟萃的变化一般,面色如常,看着钟萃的目光都带上了慈爱之色:“娘娘入宫久矣,老身在府上也时常挂念着娘娘,见娘娘如今安好,便也放了心了。”
穆氏心里有事,难得一言不发的,姜氏和裴氏倒是跟着老太太身后,热切的同钟萃说起了话来。
钟萃入宫时,姜氏和裴氏都十分热情,给她送了许多珠宝首饰,钟萃在应下了要见老夫人等人,便命人挑了些御赐的珠鬓钗发来,她轻轻点点头,便有宫人捧了匣子出来,奉到老夫人面前:“这些都是宫中赏下来的,二婶三婶看看喜欢不喜欢?”
姜氏和裴氏相视一看,哪里料到原本瞧着对她们不冷不热的五姑娘刚坐定就给她们赏的,两人往匣子里一看,都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何况这可都是宫中之物,若是能戴上一二,岂有不叫人羡慕的份?
姜氏两个忙点头:“喜欢喜欢,五姑娘有心了。”
姜氏一时高兴,把从前唤钟萃的名喊了出来,叫裴氏碰了碰,顿时反应过来,巧笑着拍了拍自己:“敲我这张嘴,是娘娘了。”
“没关系。”钟萃倒并非那般挑剔之人。
寒暄后,老太太饮了会茶水,恢复了些精气神儿,在说了家中对钟萃的挂念后,如同久未相见的亲人一般,柔声说起家中的事,老太太一心挂着江陵侯升迁之事,并无多少心思周旋:“上回你父亲从外地回来后,十分惶恐,生怕办砸了差事,给嫔主子添了麻烦,如今每日除了上衙,连外边的人情都不去走动了,下衙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是要好生为朝廷办差。”
穆氏等人也是知晓进宫的目的,老太太一开口,穆氏照旧不吭声,她生怕钟萃记仇,还记得她这个嫡母待她不好的事,姜氏两个顺着点头:“是,大伯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连我们二爷都叫不出去了。”
裴氏斜睨她一眼:“按说四姑娘如今定亲了,二伯应最为忙碌的才是。”
钟萃不知四姑娘钟琳定亲的事,但她都入宫近两载,钟琳和钟蓉排她前边,便是定了亲也十分正常的。钟萃还有几分好奇:“四姐姐定的哪户人家?”
裴氏替姜氏说了,还指了指穆氏:“你四姐姐定的是国子监祭酒关家,你三姐姐定的是长平侯府。”
钟萃记得上辈子定给长平侯府的是钟雪,四姐钟琳倒是不曾变过,只钟蓉的婚事却变了,她若是定给了长平侯府,钟雪便不能再与长平侯府定下了。
但钟萃并未说甚,只顺着裴氏看像穆氏,问了句:“从进殿里便不曾听母亲说过话,可是身子不适?”
穆氏见她看向自己,忙道:“并无不适,娘娘不必忧心。”她自是生怕钟萃想起了从前来,便是随意使使手段就能叫她吃点苦头的。推己及人,穆氏虽觉得她身为嫡母,做的事并非难以理解,何况她到底庇着人好生长大了,但若换做是她,想来心中也不舒坦,自是要出一出这口恶气的。
钟萃轻轻颔首,同老夫人说起江陵侯钟正江来,钟萃从陛下处知晓父亲江陵侯的事,知他非是那等有能力的官员,她对侯爷为人不了解,只从前觉着颇有威严,如今听老太太说起侯爷的作为,钟萃信以为真,倒也欣慰他的进步,还安慰老太太:“父亲有此等毅力自是极好,等他学成,定是能为朝廷好生办差的,祖母宽心。”
老太太目光诧异,抬眼仔细看她,一手抖了抖,去拿桌上的茶水,没注意打翻了茶盏,茶水顺着淌到她衣袖上,沾湿了一片。
钟萃忙叫人领了老太太去里边换衣裳。穆氏几个身为儿媳妇,也跟着进去伺候了。
杜嬷嬷这才压着声提点:“嫔主子,奴婢瞧着,老夫人的话中却还有几层意思。”
杜嬷嬷是专门安在钟萃身边提点她的,钟萃对她也十分信任。她朝内殿方向看了看,小脸上写满了沉思,仔细想了想老夫人的话,极为认真的请教:“嬷嬷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