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要进内院了,钟琳又推了推人:“三姐。”
钟蓉垂着头,唇角勾了勾:“四妹,你方才也看到了吧,陛下俊美非凡,如此气度,却叫一个庶女给占了,我学识比不过四妹你,连老太太都说规矩仪态也比不过四妹你,若进宫的是四妹你,以你的心计谋略,定能坐上那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钟琳瞪着眼,惊惧的往四处看:“你疯了!”
进了前院里,顺王抬手请了天子上座,带着世子等人陪座在一旁,顺王世子早年也曾在宫中读书,如今膝下嫡长子也已有十岁,宫中没有皇子读书,麒麟阁不开,又无指派先生学士,顺王府嫡长孙也只入宗学读书。
天子坐定,见房中人小心翼翼,连站坐都带着拘谨,缓缓开了口:“今日王妃大寿,不必拘礼。”他抬了抬手,杨培便捧着匣子上前:“太后未能出宫,再三叮嘱朕,要把此礼送到王妃手上。”
世子起身接过,又谢了太后。
闻衍目光在房中看了看,天子虽发了话不必拘礼,平时时常见过的大臣倒是举止得宜,但更多的却是头一次面见天子,哪里有不拘谨的。闻衍目光一转,身上的气势微微收敛几分,稍显亲和了些:“朕久未出宫,倒是不认得了,这些年轻的公子可是爱卿们的公子?”
大臣们闻弦知雅意,当即便领着家中公子上前见过天子,内阁几位大臣、尚书们家的公子们,到勋贵,钟正江也面色激动的领着人上前。
闻衍并未在他身上停留,目光在钟家几位年轻公子身上看过,定定落在钟家庶子钟云辉身上:“这便是府上三公子?”
钟正江正要推举嫡子钟云坤上前,挑上几个嫡子的优点,好在天子面前得个熟脸的,却见天子目光放到了庶子钟云辉身上,钟正江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是是是,回陛下,这却是下官的三子云辉。云辉,还不快些见过陛下。”
钟正江心中计划被打乱,粗红着脖子,面对钟云辉时,还不忘了慈祥的笑了笑,倒是显得滑稽。
钟云辉心中也有些慌乱,却很快稳定下来,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见礼:“云辉见过陛下。”
闻衍看着人:“钟嫔在朕耳边提过你好几回,说你学问好,定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替朕分忧。”
钟云辉脸色一白,他便是再不懂,也知天子这话过重了,钟云辉掀了下摆,直直跪在地上:“陛下明鉴,草民万不敢当,朝中还有诸位大臣为陛下分忧,草民何德何能。”
闻衍虚虚抬了手:“起来吧,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田舍郎尚且心怀大志,你们读书明理入朝堂,本就该为天子分忧,钟嫔既对你抱有期许,你可莫要叫她失望了的。”
钟云辉教导钟萃启蒙时,钟萃读书为明理,不当那目不识丁的文盲,不叫人嘲笑,也曾问过三哥钟云辉,钟云辉却是并未隐瞒,他读书为建功立业,为挣家业,为入朝堂为天子分忧,做个好官。
当日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若是换做旁人听见,只怕要嘲笑他的痴心妄想,旁人要入朝堂都难,他倒是口出大话,要实现他说的,怕只有出仕为相的。钟云辉也从未指望五妹钟萃还记得这话,如今骤然听见当日的话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忍不住叫钟云辉心头一动,他磕了个头:“是,草民定不叫娘娘失望。”
他起了身,站到一旁,微微垂着眼,一概不理四周似有若无打量来的目光。
天子又见了几家便摆了手,看向顺王:“时辰不早了,还是由王叔来安排吧。”
天子见臣下,顺王等宗室便在一旁看着,尤其是离得最近的顺王,天子话落,他便从中听出了些许不耐,旁人许是不知,顺王自幼见天子长成,对天子却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天子看似耐心,实则对这等客套之事极为不耐,见这些年轻公子不过是一个幌子,顺王心知肚明,天子从始至终要见的,只有那江陵侯府的三公子。顺王冷眼旁观,天子对这位三公子倒是满意的。
皇长子事关重大,顺王远在他乡也是细细了解过一番的,其中里边牵扯到的一位便是天子方才两次提及到的钟嫔。
以庶女之身入宫,不过两载便诞下皇长子,从区区才人一跃升至嫔位。按顺王对天子的了解,陛下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不做那无用功,一举一动皆有谋算,只一个小小还未进朝堂的公子,哪里值当天子出言试探,亲自见面考校的。
何况,顺王只一眼便看得出,这位三公子并非侯府嫡子,而乃是庶子。入宫的钟嫔为庶女,这位三公子也是庶子,陛下向来重规矩,重嫡庶,莫非当真如顺王听到过的那般,天子叫人给迷了眼不成?
顺王心中百般思虑,却不过是须臾之事,他轻轻颔首,朝世子吩咐:“陛下说的是,时辰不早了,你安排诸位大臣入席吧。”
顺王府事宜多年来都由世子打理,世子再是从容不过,请了诸位大臣入席,叫王府的公子们招待着,顺王同世子陪着天子另置一桌入席。
世子吩咐不久,便开了席,王府的婢子们捧着碗碟,踩着莲步鱼贯而入,丝竹器乐之声远远传了来。
闻衍席上少有动筷,倒是同顺王与世子喝了两杯水酒便不动了,天子端坐高座,无人敢劝,顺王嗜酒,一人便大碗的喝了起来,到席散,顺王已喝得醉醺醺,仪态全无,反倒世子沾得少,倒是风度翩翩。
世子苦笑:“陛下见谅,父王嗜酒,偏生如今上了年纪,太医叮嘱过要他少喝,母妃管得严了几分,父王多日未曾沾酒,今日喜庆,难免便没顾忌起来。”
闻衍也是听过顺王嗜酒的名声,淡淡说道:“无妨,王叔年纪大了,也着实该少饮些才是。”
“是这个理。”世子正要吩咐人煎了醒酒汤来,外边,顺王妃带着嬷嬷已经走了进来,嬷嬷手中端的正是醒酒汤。
顺王妃头发花白了些,十分面善,微微朝天子福了个礼,目光全放在顺王身上,见了顺王醉酒丑态,以规矩礼仪严谨的顺王妃却没露出半点嫌弃,快步走了过去,想扶着顺王起身,口中絮叨:“今日一早我便同他说过不许饮酒,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我却知道他心口不一,定是哄骗于我,果真叫我逮着了不是。”
许是顺王妃的声音叫顺王恢复了两分神志,他目光窘迫,看着顺王妃的目光殷切哀求,还带着两分小心:“这回是本王没忍住,下回定是不饮了。”
“你还有下回!”顺王妃瞪他,眼中似怒含嗔,那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顺王仰头朝顺王妃笑,他侧着身,闻衍不知他悄悄说了甚,只见顺王妃“噗呲”一下笑出声,眼中看着人,盛满了笑意,那双些许浑浊的眼这时格外清明,只倒影着顺王一个人的身影,全神贯注,只容得下一人。
世子用顺王妃“管”这个词,闻衍本在心中轻嗤了一声,堂堂男子,岂有叫妇人压着的道理,如今蓦然对上顺王妃这双眼,闻衍脑中顿时浮现太后说的“一对璧人,羡煞旁人”,更叫他心中大动,恍然大悟。
这双眼,不由得叫闻衍想起了宫中另一双水盈盈的眼,那眼中清澈透明,再是认真不过,她说的都是实话,对天子并无任何虚假隐瞒。但如今与这双眼对比,却叫天子的心一寸寸寒了下来。
那双眼中,并无任何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