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胡家集,唐镇东在镇外的一家大车店叫住坐骑,要进店打尖。他让手下先进点安排,他却向于显龙一招手,来到大车店旁边的马缨铺前面下了马。
“古月拦头海,甜头子经天。(胡掌柜发财,姓唐的借光)”
一个四十多岁,油光水滑的男人颠儿颠儿跑了出来:“唐爷驾到,有失远迎。快,屋里请。”
绿林道上的马缨铺,表面上是收售马具车具刀具,顺带着挂马掌,试鞍子。但十之八九都是坐堂胡子,表面开铺子做买卖,实际是为山里的绺子销赃、购买物资。
这家马缨铺的掌柜胡老皮,同样是坐堂胡子,专为棋盘山黑白子销赃备货,打探四方消息。
胡老皮把唐镇东请进室内装烟递茶一阵客套,坐到了八仙桌边。于显龙规规矩矩站到了唐镇东身后。
“漂洋过海龙伸腰,棋盘大局第一瓢。古月万儿,你们大当家泰和。”
唐镇东说的是绿林道的切口,意思是洋人已经打过来了,棋盘山的绺子最大,应该出来牵头。老胡你们大当家安好。
胡老皮一笑:“山外不知山里事,老羊喝水第一刀。(我在山外不知道里面啥样,但洋人来了就得杀)”
“在下要迈坎子,拜山……”
胡老皮:“呵呵,爷放心。山有轿,水有船,好买好卖,一路平安。尕尕狐!”
胡老皮的意思是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呢。同时还叫进一个人来。
这个人二十多岁,又瘦又小,一身花子打扮,腰里还别着一只哈拉巴。于显龙一见此人就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来人进屋来眼皮都没抬:“老胡,找我啥事儿?”
“有趟买卖,送到山下……”
“多少钱?”
“一两。”
“玩儿你马后鞧去!使唤三孙子哪?”
“你个花子头儿想要多少?”
尕尕狐:“哼哼,花子一两,花子头儿二两。”
唐镇东一挥手,胡老皮无奈:“二两就二两,快去!沿途迎接天窑子贵人!”
尕尕狐接过银子,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唐镇东问:“古月万儿,这种人托底么?”
胡老皮:“这小子油嘴滑舌见钱如命不假,可是办事讲信用。他手下那帮花子递捻子快如风。从来没耽误事儿。”
于显龙没管他们说什么,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这个尕尕狐。
棋盘山果然名不虚传。山势错综,谷长林深,明晃晃的山路摆在那里,可是走不多远就是岔路,两岔三岔,不辨东西,要是没有人引路,走不上两里就得嘛嗒山!要不是老蘑菇是个采参行非掉在这里不可。
尕尕狐再没露面儿,不过他们这一路总有顺路的跟他们搭伴儿。一直到了山口,没了顺路的,却下来了引路的小胡子。进了半山,唐镇东下马甩了缰绳。
引路崽子一声呼哨,两侧山林里立刻窜出两伙胡子。
“人生在世一盘棋,贵人走马一声鸡。大当家泰和!”
唐镇东行了一个坎子礼:“山礼山规不能忘。请吧。”
山里的胡子走过来,拿出一条三寸宽两尺长的黑布,给一众来人蒙上了眼睛。瞎蒙罩眼一根棍,这种事情于显龙在飞龙岭见得多了。不过这个唐镇东来到棋盘山可比在飞龙岭的时候收敛多了,看来他也怕棋盘山黑白子。
奇怪的是,飞龙岭的名头比黑白子响亮,雪龙等弟兄比棋盘山的半天雷之流强得太多,手里的家伙比更比棋盘山硬实。唐镇东在飞龙岭趾高气扬,在棋盘山却中规中矩。
当那三寸黑布蒙上于显龙的眼睛,他下意识感觉到一片杀机正在无声地腾起,渐渐笼罩了他。
水连珠被收了,七星子被收了,哥萨克战刀也被收了。他手里只剩下一根柞木棍子。
包括唐镇东在内,谁也不知道于显龙手里这根不起眼的暗红色的棍子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人随棍转,上上下下,磕磕绊绊,柞木棍子突然一顿,于显龙停下了脚步。
“一柱擎天立关东!”
“车横马跳座山中。”这是唐镇东的声音。车横马跳,这说的是棋盘山啊。
“走马飞尘,天下钱财归属天下人。”声音冷酷、沙哑,就像一把尖利的锉刀蹂躏着耳鼓。
“高山立命,包打洋人!”
那沙哑嗓子突然提高了声音:“摆台子打通场,搬火山子!(安排酒宴)”
于显龙浑身一哆嗦,下身感到一阵尿急。
忽然,一股罡风凌厉袭来,那疾风之后就是一把利刃直劈下来。尿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谢这泡尿。要不是怕死了以后被人笑话,努力瘪着这赶儿尿,他非吓傻不可。
他只觉得一个冰冷、尖利,锥子一样的东西从眉心划过。瞎蒙掉落,光亮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小子够尿性啊!纹丝不动!好样的!”一片吵吵闹闹的叫喊声。
于显龙睁开眼睛,前面上房是一张惨白的刀条脸上黑的雀斑白的麻子,脸上一条鲜红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