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逼得你跳湖,难道你还要忍气吞声吗?”谢蕴轻叹,握紧了疏影冰凉的手,“也就是你心地善良,处处与人为善,若换做了旁人,哪能这般任人欺辱。”
疏影泪如雨下,“疏影福薄,身份低贱,能得侯爷如此深爱,此生足矣,再无所求。”
“好好养着,这事我自己会处理。”谢蕴替她拭泪,“你这身子骨,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才刚刚小产几日,就这样——你将来,还得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呢!”
她噙泪,默默不语。
那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真叫人心疼至极。
静静的陪着疏影,等到疏影睡着了,谢蕴才悄无声息的离开。直接去了谢环的书房,找谢环算账去了。算什么账呢?
当然是美人账!
青玉、青云伫立门外,听得真真的,也听得提心吊胆。二人不敢进门,在外头干着急。
只听得谢蕴怒斥,“姐姐未免管得太宽,平素都可以依着姐姐的决定,唯独疏影这件事,我来做主。她是我的女人,生也好死也罢,都是我的。”
谢环冷道,“镇远侯府早晚都是你的,你着什么急?”
“姐姐即将远嫁大夏,这镇远侯府也迟早是我来当家,姐姐这么快就想逼死疏影,到底是何用意,你自己心里清楚!”谢蕴正在气头上,自然是口不择言,“疏影是我的妾室,虽然还没过门,可在我的心里,她才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最爱?”谢环冷然,“我谢家男人,何时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想父亲,想想谢家的列祖列宗,何时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只顾着儿女情长,浑然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谢蕴切齿,“姐姐都要出嫁了,以后这镇远侯府我来做主!若姐姐真为我着想,就一并将那十数万谢家军也早早交付。你远嫁大夏,难不成还要我大燕的军队,与你陪嫁吗?到时候反过来,侵吞我大燕的国土?”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子,打得门外的青云和青玉,也跟着愣在当场。
二人慌忙上前,“郡主息怒,郡主——”
“滚!”谢环厉喝。
显然,里头的人是生了气的。
门开了,谢蕴捂着脸走出来。
为了疏影,谢蕴算是挨了不少耳光。
谢环下手本就重,这一次的耳光子没个两三日,怕是消不了的。
“侯爷!”青云、青玉愕然。
“哼!”谢蕴拂袖而去,瞪着一双猩红的眼。
他自然是愤怒已极的,身为男人,又是皇帝钦赐的世袭镇远侯,挨了耳光,面子里子都没了。在镇远侯府内,谁人不知,镇远侯谢蕴只是个摆设,真正当家做主的是郡主谢环。
不过以后谢环出嫁大夏,这镇远侯府会是谁当家,就有些说不准了。
毕竟新夫人是何秉性,无人可知。
将来新夫人能不能当得了镇远侯府的主,也是个问题!毕竟镇远侯谢蕴,如此钟爱流澜阁的那位,保不齐将来会弄个平妻出来。
不是不能休妻吗?
那也有别的路可走,要么丧妻,要么平妻。
青云和青玉快步进门,扑通一声跪在谢环身后,“郡主息怒!”
谢环伫立窗口,双手负后遥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原本我以为等他长大些,成熟稳重些,能将谢家军交付在他手里。谢家应该有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儿,撑起大燕的稳定局面。可没想到,是我高估了他,他竟是这样的烂泥扶不上墙,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郡主,侯爷是一时的鬼迷心窍。”青云宽慰,“许是过些时日,等到新鲜劲过去了,侯爷能明白郡主的一片苦心。”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若是能醒早就醒了。”谢环似乎是失望透顶,面色黑沉,却也没有像寻常女子这般歇斯底里。她惯来是冷静沉稳的,身为三军之帅,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清醒,“我没想到,疏影会有如此心计。她其实想的很简单,做的也简单。可她牢牢的握住了我的软肋,抓住了蕴儿,就等于掐住了镇远侯府的咽喉。”
低头嗤笑两声,谢环似自嘲般轻叹,“儿女情长,难道就如此重要吗?重要得可以将我对他的谆谆教导都抛诸脑后,他难道忘了,我与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吗?”
青玉握紧了手中的冷剑,“我去杀了她!”
“你现在下手,我就是头号嫌疑犯。”谢环冷了眸,“蕴儿,会恨我。”
“可是郡主,长此下去,只怕她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到时候——”青玉跺脚,恨得牙根痒痒,“这种女人,不能留。”
青云犹豫了一下,“话虽如此,可郡主的身份特殊,现在你动手杀人,无疑是让郡主与小侯爷分崩离析。郡主的本意并非如此,而你这么做,只会陷郡主于万劫不复之地。”她想了想,“郡主,属下觉得此事郡主还是不要再插手为好。否则到了最后,只怕侯爷连新夫人,也会一道恨上。到时候新夫人入府,疏影若是——”
“她敢!”青玉切齿。
青云瞧了她一眼,“她连郡主都算计,还有什么不敢的?郡主即将远嫁大夏,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咱们如今要盘算的,该是新夫人。郡主乃是长姐,很多事确实不便出手。但新夫人不同,新夫人是侯爷的发妻,是真正的侯府女主人。若是由她出手处置疏影,想来侯爷也是无能为力的。”
不过说到底,都要看这位神秘的新夫人,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手腕。
可谢环挑的人,能差得了哪里去呢?
谢环似乎想到了什么,顾自低吟了一句,“新夫人?”
没错,还有个新夫人!
自己走了,留个对手给疏影,平衡府中的局面,这才是最好的布局。疏影有谢蕴的宠爱,那么新夫人有什么呢?
谢环微微抬眸,终于打定了主意。
“拿奏本来,我要上疏折子。”谢环快步走到书案前,“青玉研墨。”
青云、青玉面面相觑,快速分工合作。
谁也不知道谢环想起了什么,可既然谢环如此做,想来是必有深意的。照做就是!
听得疏影被谢环逼得跳湖自尽,夏雨手中的杯盏晃了一下,杯中之水,稍稍倾在手背上。素白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小片。
惊得洛花又着急了,“公子,你别着急!”慌忙拿了凉毛巾过来,替夏雨捂着伤处,边斥道,“寻梅说话不靠谱,说半句吞半句,真要将人急死吗?”
“我没事。”夏雨深吸一口气,含笑望着心急火燎的洛花。
寻梅蹙眉,颇为无奈。每每夏雨有点事,洛花总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对于寻梅而言,不过是烫伤,夏雨自身的愈合能力足够快速修复这样的伤处。
“少主放心,人没事,已经救回来了。侯府的消息是,婚事照样举行。”寻梅轻叹,“毕竟是侯府迎娶新夫人,妾室生死,其实真的没有太大影响。”
夏雨点了头,“我知道,她自己要一头栽进去,不折手段的跳火坑,我也不是没拦着。拦不住的人,我以后都不会再拦。”
寻梅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少主也不必难过,为这样的人真不值得。”
“恩。”夏雨起身,今日的天气还是灰蒙蒙的,明日就该是疏影成为镇远侯府妾室的大好日子。今日不下雪,明日约莫是扛不住的。
让她操心的事情多了去,她又何必为不值得的人,操不值得的心呢?
坐在门口的栏杆处,夏雨靠在廊柱上,扭头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赵朔坐在那里直钩垂钓,想来这厮脑子里又在盘算着要算计谁了。
每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喜欢坐在那里。
直钩垂钓,愿者上钩。
说书先生说:当年姜尚姜太公,直钩垂钓,只钓王侯。
那么赵朔呢?
他要钓的,是王是侯?还是——
洛花瞧一眼挂在回廊里聒噪不听的鹦鹉,“这鸟,怎么就不换个词?”
夏雨一笑,“把它带过来!”
“诶!”洛花撒丫子跑开,而后当着李焕的面,把鹦鹉拎到了夏雨跟前。李焕一惊,疾步跟着,这群女人也不知安了什么心,可别把王爷的鹦鹉给教坏了。
可一看见夏雨,李焕又觉得,可别让夏雨给生吞活剥烤着吃了。这丫头,可是什么都能吃的主,单单厨房里的鸡,都不知道偷了几笼子。
摆着好端端的菜肴不吃,偏偏喜欢偷着吃。
约莫是她的本性使然!
“爷是好人,爷是好人!”鹦鹉张着嘴巴嚷。
寻梅递上一把葵花籽,一旁偷着笑。
夏雨想了想,拿葵花籽诱惑鹦鹉,认真道,“赵老九是笨蛋!”
“你是笨蛋你是笨蛋!”鹦鹉张嘴便喊。
一旁的李焕背过身去,忍俊不禁,笑得双肩直颤。
夏雨撇撇嘴,“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鸟,你瞧你那怂样。当鸟都没有一点骨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你要是敢再喊一声——爷是好人,我就扒光你的毛,把你放在睿王府门口让所有人都看你出糗!”
“拔毛煮粥!拔毛煮粥!”鹦鹉嚷着。
洛花笑得肚子疼,躲一旁揉肚子去了。
夏雨脸上一黑,敢情这鹦鹉还知道自己的黑历史,不行不行,得杀鸟灭口,“喂,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你是鸟我就不敢动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近亲是怎么死的?拔毛然后裹上荷叶和黄泥,放在土里慢慢的煨熟,再一口一口的撕了你!”
鹦鹉在横杆上来回的走动,继续高喊着:爷是好人,爷是好人!
“少主,你别逗它了,它估摸着不会说别的话!”寻梅笑得合不拢嘴,“你还跟鸟置气啊?”
夏雨揉着眉心,“宰了宰了,喝汤!”
“宰了?”李焕一怔。
“寻梅,宰了它!”夏雨一声喊。
寻梅伸手就去抓鹦鹉,那鹦鹉瞬时高喊:救命、救命——
“哎呦喂,成精了吧?”夏雨瞪大眼睛,“都能喊救命了!算了算了——小爷今天心情好,放鸟一马,拿走拿走!”她转身就朝着赵朔走去。
一屁股坐在赵朔身边,夏雨嘿嘿一笑,“爷,你说你这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还干坐着有什么趣?要不要我帮你忙?”
赵朔冷飕飕的剜了她一眼,“不吃爷的鹦鹉了?”
“爷太小气,喂得鹦鹉也瘦了吧几的,煮汤还差不多,到时候还得塞牙。”夏雨嫌弃的摇头。
他一笑,桃花眼微微轻挑,眼底的光倾泻琉璃微光万丈,“明日去镇远侯府,你陪着。”
她一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我能不去吗?”
“不能!”他直接明了。
夏雨撇撇嘴,“我倒不是怕见她,我是怕给你惹麻烦。”上次的麻烦,已经够可以了。虽然谢环不会说什么,甚至于有些求之不得,可谢蕴那杀人般的眼神,让她至今想起来,还是有些冷飕飕的,觉得打心底里不舒服。
“爷小气,来者不拒。麻烦也好,喜事也罢,都喜欢。”他垂眸望着鱼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儿,随手撒了一把饵料,“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只要心里清楚就好,其他的爷会处理。你觉得自己处置不了的,丢给爷就是,爷乐意。”
她笑呵呵的盘着腿,“那我就不客气了。”想了想又道,“话说赵老九,你娘是怎么生的你?你这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你能想到的,我总是慢一拍呢?”
“你要是什么都能想到,那这个睿王爷,就该换你来做。”赵朔轻描淡写。
她吐了舌头,“对了,我藏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你拿走了?”
“什么?”他挑眉。
“皇上送我的弓弩,就是那个盒子里的,不见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出点什么。可赵朔是谁,岂能让人轻易看穿。一张风华无限的容脸,一双幽邃如深渊的桃花眼,平静至极。若他不愿,谁都别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
赵朔斜睨她一眼,笑得邪肆无双,“你完了,皇上送的都给弄丢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他一笑,转而慵懒清雅道,“不过你放心,爷说话算数,好的坏的爷都能替你挡,可这杀头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吧!爷的命比你金贵!”
她蹙眉,暗啐一句,“没良心!”不是赵朔拿的?又是谁呢?可——除了赵朔,谁敢动她的东西呢?那可是皇帝给的,一般人没那个胆子。
何况只是个弓弩模型,不管是谁拿了,都没什么用处的。偷着玩?那也太不现实了!
他柔和了自己的视线,凝望着她挠着后颈想事情的模样,真实而没有半点矫情作假。他所喜欢的,不也是因为这样吗?
多少人戴着面具活着,又有多少人,活出自己的颜色?
镇远侯府的鞭炮声,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断绝过。
大喜的日子,整个京城洋溢着欢喜的气氛。
彩旗漫天,丝竹声声,女人这辈子,能有一场盛世婚礼,此生少憾。此生所有的美丽都会在这一天尽情绽放,无尽释放——可惜,疏影只是妾。
夏雨就坐在养心阁的院子里,静静的等着黄昏,等着赵朔来带她进镇远侯府。她不怕疏影耍心机,也不怕疏影害她,她怕疏影笑容相对,那时候,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走吧!”不知何时,赵朔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笑一笑。”
她扯了唇,笑得眸若弯月。
他点头,“这就对了。”
语罢,牵起她的手,大大方方的走出了睿王府。
马车,快速的朝着镇远侯府而去。
夏雨的心头砰砰的跳着,只觉得今夜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也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悸。总有种感觉,今夜怕是要出事的。
可能出什么事呢?
侯府大婚,疏影只是个妾室,连登堂入室都不可能,想来应该并无大碍吧?疏影再怎样得谢蕴的恩宠,又如何能与正房相对?即便将谢蕴抓在手里,可祖宗规矩不可废。
仿佛看出了夏雨的忧虑,赵朔将她抱在了怀里,笑得清冽,“放心,今晚肯定有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