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吧?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