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席朱红色薄纱锦裙,华若桃李,眼似水杏,倾城之姿冲进寝室,恰似一道红霞飘来扑在秦寰宇身前,再度阻挡他出门去。
聿沛馠看了来人一眼,便撇过头去,不做言语。
秦寰宇则左避右绕,可是那女子偏偏腰柔似柳,攀在腰间难以甩掉。这让秦寰宇更是搓手顿足、心烦意扰,干脆扯住她的手肘用力一扯,用力甩在身后,趁机快步冲出门去。
女子“哎呦”一声脚下将倒,一旁的聿沛馠连忙往前两步用手臂环住她的腰,适时将她扶起,然后道:“姵罗,够了吧!”
女子余光瞥了聿沛馠一眼,怒目嗔视着秦寰宇离开在自己眼前的背影。
与此同时,穆遥兲果真在韶华宫内跪在一位鹤发垂髫、皓首苍颜的老道面前,老道人身着霜白镶金道袍,头系层龙翱翔纹金冠,这般仙风道骨之姿不是阆风之掌又会是何人。此刻殷昊天的深邃双目正盯着自己徒弟双手捧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件东西,那是曾经系在殷揽月腰间的火浣衿带。
殷昊天起初鹤立在穆遥兲面前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待他再次确认看到的是衿带,而不是他物的时候,突然间脸色一暗,勃然大怒,一皱眉,怒火便自两肋下窜出,面部青筋暴出,愤怒地瞪着穆遥兲道:“这就是你追回来的东西吗?”
“她不肯交出。”遥兲跪在原地把身体更深的俯下。
“当初我是怎样交代你的?”殷昊天面部通红,从前额红到颈部,脖子涨得像是要炸开,但是听得出他的声音却是极力在忍耐。
“您说‘执意不交,格杀勿论’。”穆遥兲再次低头匍匐身体。
“我!”殷昊天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也跟着抖动起来,他咬着下唇,嘴巴发白,银色胡须一颤一颤。殷昊天语塞,脑海中只有“嗡嗡”鸣声,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愤怒还是绝望?殷昊天身心五脏都像被真火引燃,悲愤填胸,无法抑制,两只攥成拳头的手被捏得“咯咯”响。他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徒弟,深深吐纳呼吸,脑中忽然出现了女儿的容颜:“她长得像她娘。”记忆里又飘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昊天哥哥,你看我们的女儿,肌肤如此白皙皎洁、清灵如辉,她裹起身子睡在我们的臂弯里,像不像怀里揽起的一轮明月?就叫她‘揽月’可好?”
执意不交,格杀勿论。殷昊天怎么可能忘记这句话,当年的确是他交代给自己最听话的弟子的,作出这个决定虽是出于自己的本意,但是他却真的低估了自己女儿的坚决屹然。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自己身为父亲怎么会如此不了解她那继承在骨子里的桀骜倔强啊。殷昊天这样想着,眩晕袭来,脚下踉跄。
殷昊天息怒停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对上了另一双眼睛,四目相顾,那是秦寰宇,不知何时起他已站在自己面前。秦寰宇正愣在自己的前方,目眦尽裂,他那眼睛里窜出的是愤怒?是绝望?是质疑?究竟是对面前这镶金道袍下贪婪虚伪身躯的蔑视,还是对这个弑女凶手的憎恶?
从殷揽月离开阆风那天起,殷昊天已和秦寰宇几乎不复相见,秦寰宇曾经是自己最爱惜欣赏的徒弟,如今殷昊天清楚自己对这个徒弟一定是恨的,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他,殷昊天认为自己和女儿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然而此刻,殷昊天还是希望看到秦寰宇的,因为秦寰宇的表情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自己一样情绪积蓄复杂,无处宣泄。也许看着秦寰宇在悲痛交织中挣扎不出,自己方能浅消一口气。这样想着,殷昊天瞋目切齿地把脸往秦寰宇面如死灰的面前凑了凑,在马上贴到秦寰宇时不易察觉地轻笑出来。
穆遥兲仍旧默默跪在殷昊天身后,殷昊天头也没回道:“今日起我要到层城闭关一段时日,或十年或百年,这段时间就由遥兲你接任阆风事宜。”说完丢下两个徒弟独自离去。
没有殷昊天站在那里,秦寰宇转换目光看着遥兲双手里捧着的衿带,遥兲起身还没站定,就被一股力量撞击前胸把他的身体抵在韶华宫的墙上。秦寰宇冷峻的眼睛散发出星辰寒光,秦寰宇与穆遥兲的鼻峰相抵,二人贴得如此近,一股阴冷气息沿着鼻尖肌肤传递过来,遥兲不由得被这寒气逼得一哆嗦。穆遥兲能切确感知到正抵在自己前胸的那只手臂的颤动,秦寰宇虽未发一言,但那股力量定是不惜与自己一同赴死的。
一阵疼痛感袭来,秦寰宇身体一颤冷汗跟着渗出,却依然咬着牙不肯松手。穆遥兲见此机会伸长脖颈呼了口气,憋红了脸用力发出声音道:“我没杀她。”
秦寰宇面露惊诧,但是眼神依旧犀利如剑锋,目不转睛地盯着穆遥兲。
“她没死。”遥兲强忍挣扎。
从小一起长大,秦寰宇是了解穆遥兲的,他对师父的话向来唯命是从,现在穆遥兲说她还活着,秦寰宇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相信。
穆遥兲知他不会轻信,紧接道:“我只是把衿带带回阆风,其他只是看师父他自己的理解,自始至终我从未发过一言,这应该不能算作欺骗师父吧。”
穆遥兲感觉方才想要扼死自己的手松开一些,抓紧时机猛推开秦寰宇的身体,接连吸入几口空气,调整了呼吸。调息均匀,他抬起头看向秦寰宇,秦寰宇的脸依然是阴沉的,但是双瞳因为刚才自己的解释而变得炽热,明显是在焦急等着自己把话说完。遥兲的脸色跟着阴沉下来,把脸转向一旁,不再看他,道:“她,弃丹了......”
弃丹?!修仙之人皆知弃丹相当于摒弃了一身修为不说,也会连同摒弃前世的一切记忆,一时间秦寰宇不知自己该喜或是该悲。知她尚活在世间,同时又知她已在心中将一切抹杀掉,当然也包括他。秦寰宇恍惚起来,红了眼眶。
遥兲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衿带,也该换自己来问问他了。穆遥兲的异色眼瞳直勾勾逼视秦寰宇道:“这些年,你难道还不想解释清楚?你身上的伤从何来,她又为何被迫出逃阆风?此间当真没有关联吗!”
秦寰宇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是有魂魄从自己的身体里在一点点的剥离出去,只留下一副躯壳在世间独自落魄黯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努力看去,好似一片月白色桂花瓣里轻偎着一个姣若秋月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