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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皇城内外警卫林立,门禁森严。守卫包括旗手、金吾、羽林等20个卫,另有数十万京营军驻扎京师,设“上二十六卫”。这庞大的宫廷警卫机构,交互往来巡逻检查,专司皇城安危。
宫城城墙和墙外四周分设警卫,每夜轮值,共包括一百余室,每室10名士兵守卫,设有铜铃做讯号。当邺京沉睡之际,铜铃声震,惊响宫钟。钟声响起,如波荡般,一层层荡向四周。整个邺京,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太子逼宫。当是有些司卫已返,有些司卫未来得及反应,总是军队临城,大开杀戮。太子夜间更是带人逼进皇宫,命令皇帝退位。
锦衣卫第一时间察觉此事,宫中守卫最高等级已启动,担负宫廷警卫的上直侍卫军直接关闭宫门,内外隔绝。而皇宫外,杀戮也开始大肆。尤其是各家世族、名门、新贵,都在叛军要讨伐的首要位置上。
“……”沈府正厅,刘泠站起来,让人带锦衣卫去后院见沈宴。明暗的烛火中,她打量端坐的徐时锦。自一开始,下人报来时,徐姑娘就神情平淡,甚至带微微笑意。显然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事情如期展开,让她很是愉悦。
徐时锦微微偏头,轻轻笑一下,“阿泠,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现在更重要的,不应该是关闭你府上大门,侍卫全线警备,以防叛军攻打?”
“这些沈大人会负责,我不用管。”刘泠说。
徐时锦顿了一下,点头,叹道,“是呀,你嫁了个好夫君。”
刘泠淡着脸,走向徐时锦,“小锦,你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旁人不了解你,我会不了解你吗?恰恰今晚宫变,恰恰你和沈昱来到我家。经过你手的事情,绝对没有巧合一说。你连宫变都能算到,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时锦笑了下,轻声,“怎么?你怕我陷害你与沈大人?”
刘泠没说话。
徐时锦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温柔又怔然地看着她,若有所察,“开不起玩笑吗?你这副样子,似乎病情加重了?抱歉呀,陆铭山一事乃我算计的结果,我并没想到会给你和沈大人带去那样的灾难。你要是怪我,也正常。谁让我连你们都……”
“徐时锦,你和我之间,需要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吗?”刘泠漠然道,“我有没有怪过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小锦,你是人,你不要把自己当成神。世间万象,你能算得清多少?”
徐时锦被她斥一声,愣了一下,微诧异。难得阿泠跟她说这些话。阿泠喜欢麻烦,却不喜欢废话。她很少劝自己的,现在又……
徐时锦表情有瞬间空茫,她侧头,看着清辉在院中空地上浮动。她恍了一会儿神,才慢慢说道,“我谋来算去,就是等着今晚,让太子逼宫。太子早已不满陛下多年不退位,他早想登基了。以前他数次与我讨论过,他想掌控这个时间。我当然帮着他啊……现在,内外逼起,他的野心和危机感,逼着他找到了最佳时机。如果逼宫成功,他就是皇帝了。而我们要的,就是他这个动机。一旦逼宫,他就是谋反。坐定谋反之罪,他必死无疑。”
“原本太子准备多年,逼宫是五五之分。但若陛下提前有准备,他则必输。”
“我清楚太子手下人的各个软肋,知道他所谋的那张网中不少疏漏。加以利用引导,事情当然能照着我期望的来走。”
“你是我的好友,以前与沈大人的合作也很愉快。护龙之功,我当然要送给沈大人啊。”徐时锦笑一笑,“其实这不算我送给沈大人的礼物。以他的政治敏感度,他自然知道做什么对你们更有利。我猜这会儿,宫门封锁后,邺京全城,明里暗里的锦衣卫都已经出动,与叛军厮杀。这当然是沈大人的意思。”
“但只是这样的话,你没必要出现在这里。”刘泠说。
徐时锦点头,眼中笑意更淡了。她说话的语速更慢,辅佐着她内心的挣扎与不确定,“某方面来说,我也算利用了沈小昱。他想给我找太医看病,我是直接想见你们。干脆顺着他,由他带我入府,不通过正常程序,就能与你们夫妻二人见面。”
徐时锦站起来,到刘泠正面,屈膝,行了一礼,“我希望借此机会,沈昱能光明正大的,重回沈家,重回他应该站的地方去。”
刘泠目光紧缩,紧盯着徐时锦。徐时锦先前犹疑,先前矛盾,但当她下定决心,便微微笑着,等刘泠的答复。
徐姑娘行事,向来是数线并发。她每条线,都不会去算最精准的答案。她喜欢大开大合,掌握大数据,具体前后,她并不太关心。徐姑娘做的一件事背后,目的肯定不止一个。一个失败了,还有另一个待补。只要有一个目的能达成,她就算得益者。
在太子逼宫一事中,徐时锦不仅要置太子于死地,她还要让沈昱身上的污点洗干净,重新回归沈家,做那个名门贵公子,风华雅致。
“沈昱之前被贬出京,是因劫狱缘故。但劫狱本应是死罪,陛下只让他出京,我就想到,陛下还等着用他,他手里还有些价值没有挖出来。与沈昱同行一路,我数次试探沈昱,得知他手中那条线,正是与太子有关。锦衣卫查太子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最了解的,一定是全权负责的沈昱。太子一旦出事,就是他这条线,浮出水面的时候。虽然已经交接出去,但锦衣卫中最清楚的那个人,一定是沈昱。他不在京也罢,另有锦衣卫接手。但如果沈昱就在邺京,那陛下一定希望他亲自出面,让所有事情大白于天下。”
“沈昱不是废子,伯父伯母都等着他。只要他在邺京,沈家会想办法,让他重入陛下眼中。劫狱是大罪,但现在在查陆家,太子一旦倒台,太子也会大查。如果查出七皇子的夭折,不是我的缘故,而是太子和陆家所合谋呢?如果事实证明,我根本不应该死呢?但在权贵眼中,我已经死了!那么就剩下沈昱了。立下大功的他,将功赎罪,另为补偿缘故,他会重回邺京名门的。回到他以前的位置上。”
“但是如果他不想呢?”刘泠问。
徐时锦慢慢道,“他为什么不愿意?他姓沈,他是沈家大公子。他有父母兄弟,他有家传责任。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她看着院子,静静说,“沈大人已经见沈昱了。沈昱身在邺京,却没法以别的理由回去沈家。但在沈大人这里,这些理由都可以构造出来。只要沈大人答应帮忙,沈昱就会回去他原来的位子上。”
“他不能不想吗?”
徐时锦轻笑,“阿泠,你真是不懂政治。他怎么能不想?你以为逼宫一事,只是陛下之难?太子逼宫,只用杀了陛下就可以了?只要拿到退位圣旨、黄袍加身就可以了?环环相罩,息息相关。在这场大危机前,现有受益群,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这是整个邺京的危机。沈家也有危机……为救沈家,为护沈家,如果有这个机会,沈昱会回去的。”
刘泠看着徐时锦背影。
她的好友,野心勃勃。为了两个男人,让整个邺京跟着风起云涌。
一个男人,她要他死;
一个男人,她要他活。
仅仅为了私心,她就要推翻现有一切。
这是一场惊世豪赌。
徐时锦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光自己赌,还礼貌地邀请大家跟她一同入局。
徐家入局了。
沈家也入局了。
陆家被迫入局。
邺京大部分世家,全都入局。
这场惊世豪赌,赢了,能得到期许的一切;输了,将彻底消亡。
徐家为了搏出一条出路,硬是咬着牙,参与了徐时锦这场计划。
但他们都以为徐时锦是恨着太子,为了让太子死,她才谋划一切。大家叹着她的狠心和聪慧,暗想,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女人。可谁又能想到,她怀着复仇心而来,却还想为另一个男人做点什么。
她那颗冰冷铁石心下,有不为人知的温柔。踏着森森白骨,她把金冠送给一个人。悄无声息,无人察觉。便是事发时,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巧合。可这场巧合,却让她呕心沥血,夜夜不寐,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有疏漏。
她无情,又多情。
谁解她之意?
刘泠走到徐时锦身后,低声问,“好,我答应帮你。但是你怎么办?他回去他该去的位置上,你呢?你也要回来吗?”
徐时锦就算罪名被洗干净,还是那句话,她没有更多的功绩,金口玉言,她是回不来邺京的。但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事,放到徐时锦身上,就显得没有那么难了。徐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她想做什么,大多数情况下,是能达成所愿的。毕竟她聪明。
刘泠渐渐理解沈宴跟她说过的话,世上二选一的问题很少。非要你选的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
落到徐时锦身上,便是——“不,我不想回来。不想回邺京,不想做回徐家姑娘。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刘泠怔了怔,目中渐起怒意,“你……”
徐时锦低声笑,“阿泠,你不要怒我不争。我没有不争,我是没办法争。我的身体已尽油尽灯枯之际,我自己最清楚。我活不下去了,怎么好再耽误别人?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总是欠人家。”
刘泠脸白了一下。
她与自己的好友站在明堂前,那晚,说了许多话。
邺京城中杀戮不止,胜负不详,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刘泠却与徐时锦站在静谧的厅前,慢慢说些话。
她站在后面,看着徐时锦消瘦的背影。月色下,孤零零的,似随时踏月而去。侧脸恬静柔和,蒙着面纱般。风起叶落,她们的衣袂在风中扬落。有侍女来报,“公主,沈大人跟你说,沈大公子已经和锦衣卫离去。沈大公子留了几句话。”
刘泠道,“说。”
侍女答,“沈大公子说,请徐姑娘留在府上养病,不要外出,他另有要事要办。等他忙完了,就来接徐姑娘。请徐姑娘不要离开。”
刘泠怔了一怔,有些心灰意冷之意。
徐时锦对着刘泠,露出淡淡的笑,那笑中的苦,大约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说,“你看,阿泠,我都猜到了。我能算所有事,却独独不能算自己。真是没办法。”
徐时锦便住在了沈府。
说是看病,但邺京之危不解,根本没有太医能出宫。
这三天,是邺京城中最压抑的三天。人人闭门不出,能听到外面的哭声求饶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刘泠见过沈宴,得知他不打算出门,便心中稍安。府上守卫之严,叛军还是攻不破的。这三天的大部分时间,刘泠便陪着徐时锦说话。
徐时锦有一天入睡,刘泠总也喊不起她,心中焦虑。他们府上也有问诊大夫,只是大夫给徐姑娘诊脉后,疑惑她脉动之怪异,根本不像生人之相。
“公主,这位姑娘,明明已经死了啊。”大夫诊了好几遍,仍是这句话。
刘泠将手伸到徐时锦鼻下,果然没有呼吸。
她想到徐时锦跟她说过的自己病情,心里便沉重。到底只是睡着了,还是真的在睡梦中死去呢?
刘泠无措。
沈宴听下人说妻子坐在客房台阶上发呆,便过去看。凉夜中,刘泠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怜得很。看到他,眼神仍空空的。
沈宴叹口气,在她旁边坐下,问,“你想怎么办?通知沈昱,把他请过来?”
外面那么乱,有什么好请的。
再说……刘泠低低道,“生和死,都是小锦自己的意思。我们有什么必要干涉她的决定呢?再说,我不相信她会死。还没有听到太子死亡的消息,小锦怎么甘心再不醒来?”
沈宴摸摸她的脸,感受到她心中的难过。刘泠吸吸鼻子,转身抱住沈宴,才好受了一些。
沈宴说,“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徐姑娘吗?”
刘泠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当初是去宁州前,锦衣卫提到徐时锦,刘泠说,那是她的好友。她们之间没有反目,没有误会,虽然彼此不怎么联系,确实是好友。
沈宴漫声,“那时我忘了你。是提起徐姑娘,我才隐约想起她和沈昱当年的事,有你的影子在。之后才慢慢的,我想起了更多的关于你的事情。那时我想,你和徐姑娘,真不像是好友。徐姑娘几乎表面对你好,实际却在利用你。我很好奇,到什么样的地步,你会察觉,会与她反目。”
刘泠愣了一下,恍然。原来那时候,沈宴就知道徐时锦在利用她对付陆家。她狠狠瞪沈宴一眼,因为当初,沈宴完全没表现出来。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对此毫不知情。
刘泠笑,“是啊,这些年,我也常想,我怎么就与她是好友呢?到什么时候,她会在我背后咬我一口,把我推入万劫不复呢?”
沈宴没说话。
刘泠也半晌没说话。
许多年中,刘泠向往沈宴这样的光明存在,可徐时锦这样的黑暗人物,也陪着她。如果有可能,她会放弃一切去投入沈宴的怀抱,去拥抱那些美好的东西。但是她的心,在深渊中,一直与徐时锦遥遥对望。
她们彼此对望,一生不离。
刘泠眼中有雾,“但我知道她不会。她是我的好友。就算你欺负了我,她也不会害我。哪天你不要我了,小锦一定会永远站在我这边。我爱她。”
沈宴无言,针对妻子对另一个姑娘的表白,只觉得牙疼。他轻轻笑了笑,将刘泠揉入怀中,宽慰她,“你的爱人,会醒的。”
刘泠呆一下:她的爱人?谁?沈宴不是正抱着自己吗?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沈宴是说徐时锦。
刘泠噗嗤笑,抱住他,笑问,“你醋啦?”
沈宴漫声,“不能说醋,只能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作为你的丈夫,原来我不止要防着男人,便是女人,我也需要防。”
“……”
他的调侃,让刘泠心情好了些。
她心情更加好的,是第三日,徐时锦醒了过来。徐姑娘一醒过来,便听到了好消息。邺京仍是她熟悉的邺京,太子宫变失败,已入狱。
这是上午时得到的消息。
下午时,消息传出来的更多。那三天中,死了许多朝中众臣。朝廷有一半人,都因此或伤或死。可见叛军,本是想血洗邺京。无奈陛下早有准备,城内有禁卫军、锦衣卫等人撑着,城外的京营军有了时间,赶来回援。太子没有等到最好的时机,事情就已经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