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晋与郑温娟一起去楼下散步。圣诞节,满城灯火璀璨,两位老人并不贪恋这凡世之中的热闹喧哗。
一段路程,敏感交错,更迭蔓延,仿佛已经说尽了这对夫妻的一生。张春晋对妻子说,“十几年前,我们小曼又何尝不是那样眉眼都含着星光风景的孩子?但愿眉生不会像小曼。”
“这都是我的错。”郑温娟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是我将小曼培养成了太过温软的女子。我将她护得太周全了,却令她半生都置身在疼痛之中。”
张春晋回头看向妻子,忽然伸出手揽了揽她的肩,“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呢。”
郑温娟看着张春晋,淡淡笑了起来。她从口袋中伸出左手,伸进张春晋的臂弯之中。
张春晋低下头,又看到妻子那只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他眸微黯淡,随后却将自己的温暖左手轻轻地覆在妻子的手上。
12月25日夜,顾钰墨在一家名叫泡沫的会所里举办圣诞晚会。晚会进行到了晚上10:00左右,顾钰墨见顾眉生还没来,便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催促。
顾眉生被他吵得太烦,于是问栾亦然,“要不,我们就去坐一会儿?”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华庭一号的公寓门口,栾亦然刚要开门,却见栾倾待手中拿着一瓶红酒,走出了电梯。
他望着栾亦然和顾眉生,“是否妨碍你们?”
顾眉生于是说,“你们喝酒,我去见一见顾钰墨。”
栾亦然口中虽然说了一声“好”,手却依旧牵着她的手。那意思很明白,他这声“好”,说得实在有些不情不愿。
“晚一点,我过来接你。”
顾眉生走后,栾倾待一边倒酒,一边对栾亦然说,“我明天回美国了。”
栾亦然点点头,“见到你回去,爷爷会高兴的。”
栾倾待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一旁沙发上,“要不是有你,我这次险些就在荣城倾家荡产了。”
栾亦然坐在沙发上,望着不停替自己倒着酒的栾倾待。他什么都没说,但栾亦然明白:这一刻的栾倾待心中藏满了极重极深的挫败感。
他曾经听人说过:男人都是要靠金钱和权利来捍卫自己的尊严的。
栾倾待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在荣城丢失过一次阵地,这次回来原是为了卷土重来,却没想到依旧还是输给了顾鸿华。
一败涂地。
甚至还不如18年前。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拥有张小曼的心。
如今——
栾倾待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
圣诞夜这一天,栾倾待在华庭一号一直待到凌晨1:00才起身回家。栾亦然想开车送他,却见栾倾待摇摇头,脚步踉跄着走到门口,“我……还不至于无用……无用到这样的地步……”
栾亦然依旧坚持送他下楼。电梯口,栾倾待倏尔沉了面色,“你回去。”
他扶着墙壁走进电梯,转身时,栾倾待说,“我……我还没喝够,我……我找顾鸿华接着喝酒去。”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栾亦然从栾倾待迷离的双眸中读到了极深邃的哀伤。
他沉默转身,拿起手机拨了顾眉生的电话,“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
彼时,顾眉生正在给张小曼打视频电话。张小曼给她看身后的白日烟火,“是不是很美?”
顾眉生笑着点头,“很美。”
“你如果在妈妈身边,该多好。”
顾眉生对张小曼说,“快放假了,你要是不愿回来,我就与栾亦然去美国看你。”
张小曼颔首,“也好。最多待到春节,我也该回去了。”
顾眉生与张小曼通完电话,正准备转身回包间,却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唐胥。
他手中拿着顾眉生的外套,“我看你出来了很久,怕你会冷。”
顾眉生笑着接过,“谢谢。”
“该我谢你才对。”唐胥说,“这几天唐朦怕是没有少麻烦你吧。偏偏我自己也在忙着应对期末各种报告,实在没有时间顾她了。”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露台,房顶上挂满了七彩灯火,映衬着檐下两张格外年轻美好的脸庞。
顾眉生对他说,“唐胥,我们是朋友。实在不必这样客气的。”
唐胥隔着熠熠星光望着顾眉生,唇角嚼着一抹极温润的笑。唐胥天生就是这样的男子,温润有礼,谦虚冷静。
典型的英国人做派。
他对顾眉生说,“对不起。”
“可是,我活了22年,实在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顾眉生说,“你用了一个‘讨’字。”
“人的心如何去讨呢?”
她微笑望着唐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爷爷不喜欢我。家中如果有顾礼墨和顾子墨在,他会教他们读书,识字,下棋,画画,还有种花。”
“可我天天住在秋波弄,爷爷却从来不肯教我。”
“那时我还小,我不服气,我也想讨爷爷欢喜。但无论我功课有多出色,我的书法写得多么精彩,却从来不曾讨得过他的欢心。”
“他不喜欢我,因为我生而为女子。因为这一点,无论我后天如何努力,他都看不到。”
顾眉生对唐胥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告诉你我的童年有多少伤痛。唐胥,人心其实很奇妙的。”
“不要在我身上蹉跎了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