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梨抬眸看了史文云一眼:“你与何美琪真的曾经是夫妻?”
史文云眸色微变,“与你有关吗?”
蒋梨抿了抿双唇,“为了那样的女人赔上自己的人生和命途,可不大值得。”
史文云倏而沉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美琪究竟是个多么狠心绝情的女人。
蒋梨活了一把年纪,自诩见过各种男人。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子,从他的无声沉默中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男人,深深地爱着那个早已经死去了很多年的何美琪。
蒋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望向史文云,半是挑拨,半是试探:“你说顾鸿华当时抢了你的妻儿,言下之意:何美琪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小女儿,都是她为你生的?”
史文云的身体重重地颤了颤,瞪着蒋梨:“你胡说什么?!”
蒋梨说的这一切不过都是臆断,她并不介意何美琪生的小孩究竟是顾鸿华的还是眼前这个瘾君子的。
她眼中泛起了几丝同情,望着史文云:“史教授,你怎么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若顾希颜他们三个都是你的孩子,如今死的死,残的残,你该如何自处呢?”
“尤其是顾子墨。你不知道他死得究竟有多惨:一颗心残缺了不说,五脏六腑都被人挖走了,他是生生被人开膛破肚而死的……”
史文云面色渐渐惨白成一片,忽然低喝一声:“够了!”
蒋梨很识相地噤了声。
史文云竟忘了今天来找蒋梨的目的,他失魂落魄似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看着蒋梨,“你知道顾子墨是谁杀的?”
蒋梨:“听说是刘文,就是那个秋波弄的……”
史文云打断了她,冷冷道:“我知道刘文是谁!”
顾眉生坐在车里,目不转睛看着史文云像丢了魂似地从蒋梨的房子里走出来。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若要说栽赃嫁祸和编撰故事的本领,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位过气的白太太。
接下来,史文云一定会去医院找顾礼墨做DNA检验。
晚上7:30,史文云准时走进了皇廷酒店,经理一路领着他去了顾眉生的专用套房。
史文云进去的时候,顾眉生是不在的。但客厅里的电视机上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
何美琪在白沫先身下受尽屈辱的视频。
顾眉生在不久前为了毁掉白沫先的名声而刻意编撰的视频。
一轮又一轮的刺激,不停地击打着这个被命运残忍玩弄着的男人。
天边月圆满星辰。
明月不知人世苍凉,星辰不知人心如鬼。
史文云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命运死死地掐着,捏着,他心中绝望地完全透不过气来。
他爱了大半生的女子——竟是如此人尽可夫的模样。
史文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耳边是靡靡刺耳之音。恍然之中,他似看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个何美琪。
齐耳利落的短发衬着她尖细的脸容,一双眼妖娆地上翘。
她很精明,她精明地知道一个人喜欢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拿捏着他的喜悲。
数十年来始终不曾变。
那一年,他们本来已经订婚。何美琪却在某一天突然对他说:“我是政府公职人员,是不可能与你结婚的。”
史文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天真地对何美琪说:“那我随你一起入籍荣城。”
何美琪看着他轻轻摇头,残忍地对他说:“不,我们分手。”
史文云怎么肯。他求她不要走,他大胆地将何美琪压在身下,缠绵索取,无穷无尽:“小琪,我绝不会与你分手。”
史文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忽然开始倒推,如果他与何美琪第一次的缠绵之后她就怀孕了,那……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已经……
顾眉生就是在他思维最混沌迷茫的时候走进来的,她将一份DNA报告的结果放在桌上:“你下午去过医院,是不是?”
史文云抬眸,盯着她,半晌后:“结……结果已经出来了?”
顾眉生表情浅淡望着他:“你希望顾礼墨是你的孩子?”
“他……是吗?”
顾眉生将报告推到他面前:“你不如自己看吧。”
史文云轻轻摇头。
顾眉生于是打开那份报告,“你与顾礼墨的DNA匹配指数为:99。999%,鉴定应该是亲生父子。”
史文云震惊地看向顾眉生,连连摇头,“这不……不可能……”
“你亲口咬下了自己儿子的耳朵。”顾眉生脸上表情很淡,“你那天晚上突然失控,也是因为犯了毒瘾吗?”
“不是!”史文云眼神凶恶,“是蒋梨。”
顾眉生轻轻挑眉,“这对夫妻还真是有意思。当年白沫先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在侮辱了何美琪之后又将她杀了。现在,蒋梨又用这样的方式来利用你对付你自己的儿子。”
她说完,淡淡看着史文云:“史教授,比起找我们顾家的人寻仇,你现在似乎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你吧。”
史文云紧皱着眉头,“白沫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如果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着你为了何美琪去找他寻仇吗?”
史文云彻底沉默了,他抬眸凝视着顾眉生:“你想知道那笔钱现在在哪里?”
顾眉生静静看着他。
史文云拿着那份DNA报告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栾亦然转走了。”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秋波弄里,顾云礼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顾鸿华又病了。晚饭又只有张小曼和顾眉生一起吃。
要不是顾鸿夏一家中途出现,这个中秋节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顾鸿夏去水上居找顾鸿华去了,张小曼与贺英慧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橙,聊天。
张小曼对贺英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太太是在中秋节去世的,难怪秋波弄里从来不过中秋节。”
贺英慧很是意外:“竟有这样的事?”
张小曼:“难道鸿夏也从来没有与你说过这件事?”
贺英慧摇头。
张小曼轻叹口气:“老太太死的时候,老爷子握着她的手守了整整一夜。这是个很有福的女子,丈夫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事业,更胜过爱自己的两个儿子。只可惜,她死后却连骨灰盒都被摔掉了,连一点点念想都没有给老爷子留下。”
贺英慧心中唏嘘:“鸿夏很少跟我提他们在葡萄牙的事情,偶尔我问起,他还会冲我发火。”
张小曼想起顾鸿华在凌晨时对她说过的话,轻声劝着贺英慧:“别移民了吧。美国有什么好的?人离乡贱。美国再好,每逢过年过节,家却隔了千万里那么远。”
“语言不通还是小事,咱们已经是迟暮之年,换个环境,等于什么都要重头来过。顾鸿夏少年时在葡萄牙已经吃了许多的苦,你又何必让他再去美国熬一次?”
“再者,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了。父母在,不远游啊。”
贺英慧长长地叹息,“我就是担心钰墨……”
“我又何尝不担心眉生?”张小曼说:“孩子大了,已经不愿意听我们做父母的话了。你可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个丈夫,你总得也替他考虑考虑。”
顾钰墨与顾眉生去步行街给老爷子买鲜肉月饼了,可惜去的太晚,隆记早就关门了。他们只得折返。
两人回到秋波弄,佣人们都坐在偏厅里热闹地吃着晚饭。
顾眉生微笑着走进去,问他们:“秋波弄里不过中秋节,你们也都不回家吗?”
有人说:“眉生小姐,有家室的都告了假回去了。咱们这些人家都离得太远,一来一去不方便,索性就不走了。”
顾眉生颔首:“管家给你们发月饼了吗?”
有人端起桌上的月饼递到她面前,“小姐,你吃不吃?这是我们自己做的。”
顾眉生于是问:“有没有人会做鲜肉月饼呢?能不能教教我?”
还真是有人会,顾眉生和顾钰墨跟在那工人身后去了厨房。
幸亏厨房里有现成醒过的面粉,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那工人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尝试着做月饼。
好在苏氏鲜肉月饼的制作步骤远比广式月饼简单多了,两人忙活了足足四个多小时,眼看着这一年的中秋节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过去了,他们才终于把月饼做出来。
秋波弄里,一时间香气四溢。
晚上十一点过后,顾鸿夏陪着顾鸿华从水上居走到了前厅。
顾云礼是被顾钰墨生拉硬拽着走出房间的。
张小曼和贺英慧则是闻到了月饼的香味而从院子里走过来的。
长形餐桌上放了两大盘月饼,一个个排列得格外整齐,只是形状大小有些不大一样,卖相也远远不如隆记买的那样诱人。
顾眉生穿着白色围裙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家人:“那个,我听工人说,照理鲜肉月饼的肉馅要浸了油冰在雪柜里冻上一夜,但这些肉都是新鲜的,如果不好吃,你们就将就一下。”
顾钰墨附和着点点头,“就是,过节嘛,咱们也就是吃个气氛。”
顾云礼第一个坐下来,用筷子夹了一个还有些烫的月饼,轻咬了一口,他抬眸,看看眉生,又看了眼顾钰墨,笑了笑,说:“这竟是我老头子这辈子吃过最对味的月饼了。”
一家人纷纷坐下来,品尝着家中最年轻的两个晚辈亲手做的月饼。
好不好吃早已经显得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团圆。
夜里,顾鸿夏一家留宿秋波弄,顾钰墨与顾眉生并排躺在她宽敞的大床上。
她睡床头,顾钰墨睡在床尾。
明月又亮又圆。顾钰墨双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月亮,“你说,月亮能听懂人心吗?”
顾眉生轻轻摇头:“不知道。”
顾钰墨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呢?”
顾眉生说:“你为什么要与唐朦分手呢?是你自己心里并不够爱她吧。”
顾钰墨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气急败坏:“胡说什么?!”
顾眉生淡淡转眸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与唐朦复合吗?”
顾钰墨瞪着她,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眉生轻声道:“唐朦是外表柔软,内心固执的人。你现在既然已经与她分了手,再想将她追回来,只怕是很难的了。”
顾钰墨心中忽然就慌了,他心浮气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床上跳起来,“我不与你啰嗦!睡觉去了。”
顾钰墨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月华轻得好似一场梦,顾眉生转眸瞥到安放在角落里的那把大提琴。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大提琴,轻轻浅浅地拉了起来。
那随弦乐轻轻洒满一室的,是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两世记忆。
她与栾亦然之间的记忆。
故梦一般旖旎的记忆。
顾眉生想起火车出轨前的那一年中秋,她也是21岁。
栾亦然来秋波弄里找她。他对那时候的顾眉生承诺:“我们会依偎着一起面对这人生中所有的风风浪浪。”
他食言了。
他死在了冰冷的火车里,留下她一个人看遍了人心险恶,人世苍凉。
“栾亦然……”
就在顾眉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那男人双手放在裤袋中,眸色柔润地望着她:“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