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华垂眸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清晨4:30,你觉得是否方便呢?”
“这……”警官于是说:“还请顾先生不要令我们当值的难做。”
顾鸿华望着他,道:“你们这是怀疑我家眉生开枪伤了史教授?动机呢?史教授怎么说也曾经在鸿云当过职,眉生身为财务官,去看看老同事,有什么不妥?”
“一切还是让顾小姐与史教授当面说清楚的好。”
顾鸿华眯了眯眸,倏而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小曼,可还记得我们这几日都去过哪些地方?”
张小曼看了眼对面病床上的史文云,轻轻开口:“肖嘉泽局长府上。”
“信息安全局刘援朝局长家中,还有美国驻荣城移民司司长麦克先生。”
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那警官讪讪道:“顾先生,顾太太,不好意思。”
史文云则面色冷静坐在病床上,死死盯着顾鸿华,然后又将目光扫向张小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诗翁,画客,小人,女子,狼狈为奸。”
张小曼脸色微变,但人已经被顾鸿华护着走出了病房。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史文云才垂眸看向自己因为长久挂水而青肿一片的手背。
顾礼墨被他咬掉了一只耳朵,这一切就像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天色尚早,史文云推门走出病房,往医院的保安室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正巧遇到一个保安睡意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上厕所,他乘机走进保安室。这些安全监控设备对于史文云来说都是极简单的玩意儿,他很快地找到自己病房内外的监控,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蒙着面的女护士。
他掏出手机,将女人的样子拍了下来。
回到病房后,史文云又通过电脑翻找着所有与顾眉生有关的银行来往记录。
终于,他发现了:就在数个小时之前,有一笔一千万的钱从顾眉生负责的医疗基金会的账户上转到了蒋梨的私人账户。
史文云关上电脑,目光幽深。
这个蒋梨,究竟是顾眉生派来的,还是白沫先派来的?
难道白沫先也对他起了杀心?
不能怪他多心,实在是因为在这荣城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9月13日早上九点不到,栾亦然的桌上悄然放着一个资料袋。
他花了足足一个早上仔细看过里面所有的单据和照片,随即叫来殷实:“替我去公关部找一下秦婉如。”
在鸿云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秦婉如是顾眉生的亲信,她也一向只为顾眉生办事,突然被栾亦然叫,秦婉如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敲门走进栾亦然的办公室,“总裁,您找我?”
栾亦然放下手中钢笔,抬头看向她:“坐吧。”
“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帮我做。”
秦婉如:“什么事?”
栾亦然将资料袋递给她,慵懒温和的眼神之中藏着星星点点的锐利,“你若觉得为难,我不会勉强。”
秦婉如不发一言,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资料,心中大惊:“这……”
她望着栾亦然:“你希望让我怎么做?”
栾亦然说:“我知道,白沫先身边有几个爪牙你是认识的。动用一下你的人脉,借着白沫先的资源,将这些人抖出去。”
“但是……”秦婉如说,“这样一来,顾先生也难免会被牵连吧?”
栾亦然淡淡喝了一口咖啡,“顾鸿华根本就是所有风暴的中心。”
“那眉生会不会……”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栾亦然像是知道秦婉如想要说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今天才会坐在这里,出任鸿云的新总裁。”
要不然,顾眉生早晚有一天会被顾鸿华的过去所拖累。
秦婉如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点点头,“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13日中午左右,史文云受枪伤入院的消息被大众知悉。
而随着这条新闻一起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是一份有人精心整理的城北铁路项目调度系统的质量证明报告。
这份报告出自美国著名华裔IT专家邵云之手。邵云曾经参加过美国高铁项目的电子系统搭建,他在报告里详细地指出了荣城新建铁路的漏洞,以及造成这种漏洞的原因。
“所有设备,参数,质量都与市府的标准参数有极大出路。这样的电子系统就算有一日落成也将存在极大的弊端,会给整个铁路的正式运营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与邵云这份报告一起出现在新闻中的,还有过去在日本发生过的几个重大的铁路脱轨事故,“有人蓄意中饱私囊,赚黑心钱,罔顾国人的生命。”
史文云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许多人在网上人肉他的资料。
史文云利用黑客技术反过来调查到这些中伤他名誉的新闻并不是出自鸿云集团的媒体,而是来自白氏旗下的某个大型新闻网站。
他心中渐渐慌了,腹背受敌,凭他史文云一个人,在荣城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和顾白两家抗衡的。
就在史文云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栾亦然意外地出现在了他的病房中。
史文云:“你来做什么?”
栾亦然淡笑看着他:“事到如今,除了我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来看你?”
史文云轻轻摇头,“你跟顾家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栾亦然勾了勾唇:“你以为,靠着你手里的那串密码就可以将顾家人置于死地了?顾鸿华在荣城有的是人脉,就算没有那串密码,他也能够令顾鸿夏夫妇安然无恙。”
“倒是你,现在把顾家和白家都得罪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史文云心头大惊,慢慢动摇了。他望着栾亦然:“你真的愿意帮我?”
“史教授,我帮不帮你,这要看你的诚意了。”
史文云目光直直落在栾亦然脸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我懂了,你是为了你那枉死的叔叔,那你爱上顾眉生也是演戏?”
栾亦然面色微寒。他眯了眯双眼,忽然道:“你当年被自己的女人抛弃,你是恨她多一点,还是恨那个男人多一点?”
“又或者,你其实应该恨自己的无能,整日只知道埋首于电脑和二进制方程式中,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史文云突然脸色大变,双手捂着耳朵,“住口!住口!你住口!”
他的眸色也渐渐变了,整个人原本还是坐着的,渐渐地身体狂颤,歪倒在病床上。他伸手想要去拉栾亦然的衣服,“救……救我……”
栾亦然冷眼冷面,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就这样残忍地看着史文云在他的脚下挣扎着匍匐,“求求你,帮……帮帮我……”
“密码是什么?”
史文云双眸通红瞪着他,依然是不肯说。
栾亦然挑了挑眉,转身就要走。
史文云想要抓住他的裤脚管,奈何手上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哽咽痛苦地道:“求你了……”
可惜,栾亦然根本无动于衷。
史文云终于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温润的男人其实非常的狠。今天他如果不肯说出密码,栾亦然会冷眼旁观,看着他就这样挣扎痛苦着死去。
他颓然地躺在地下,道:“她的生日和忌日。”
“谁的?”
史文云被他这样一问,只觉得五脏六腑越发地剧痛纠结,他抱着头闷声哭喊,“她!她!她!”
那一声声说出口的,竟说不清楚究竟是太过深浓的爱还是太过刻骨的恨。
终于,这个被情感和背叛折磨了一生的男人实在是精疲力尽地,一张脸在扭曲狰狞间慢慢变成了铭心深邃的伤痛,“她!何美琪……”
栾亦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转身离开,将独自痛苦挣扎的史文云残忍地丢在了空寂的病房里。
是的,这个在顾眉生面前始终温和优雅的男人,其实手段远比顾眉生更狠绝。
栾亦然甚至有些不讲道义。
他的教官曾经说过:“有世上哪有什么道义可言?道义是你的敌人侥幸得胜之后振振有词的炫耀;道义是你失败后用血肉为代价交换而得到的谎言。”
历史悠长的秋波弄里实在隐藏了许多的秘密。
远的不说,就单单一个顾鸿华身上,就隐藏了数不清的秘密。
这一年的中秋节,史文云被栾亦然逼得走投无路,终于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情况下,首次走进公众视线,说起了他与顾家人的种种恩怨。
“很多年前,我只是葡萄牙某个大学最最普通的教书匠,我的妻子是当时驻葡萄牙大使的秘书,我们相识于一个中秋华裔同胞联欢会。我们在葡萄牙度过了两年半最开心的日子。”
“一直到那一年,顾鸿华将我的妻儿强行带回了荣城。就是这位你们眼中儒雅贵气的第一富商,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拆散了别人的家……”
史文云的一番话,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舆论热潮。
顾鸿华的声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秋波弄里,就连张小曼也有些相信了史文云的话,她问顾鸿华:“他口中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顾鸿华重重叹了口气,对她说:“当时那样的情况,让何美琪跟着我们父子回荣城,我实在有些许多的逼不得已。”
张小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拆散别人原本美满的一家,你究竟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当年你逼走栾家人,拆散我与栾倾待,也是因为逼不得已是吗?”
顾鸿华慢慢眯起了眼,面色渐渐清寒:“你为什么非要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说?你跟何美琪是不同的。”
张小曼不无讽刺地看着他,笑了笑:“当然。最大的不同是:何美琪已经死了,我还幸运地活着。”她说完,转身回了水上居,反锁上了门。
这一年的深秋,顾鸿华像是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多年苦心经营的声誉没了,公司交给了栾亦然,张小曼与他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深夜辗转反思,顾鸿华恍然大悟:他自以为是利用栾亦然为自己挡住了风雨和危机,却没想到反过来被这个年轻人狠狠地将了一军。
他睡不着,起身去了书房。顾鸿华望着桌上的棋盘,忽然勾唇:这个栾亦然口口声声说他不懂下棋。
而事实上,栾亦然不仅是个布局的高手,且还懂得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