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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的树台洒满阳光,森林在春日微风中摇摆。帕尔苏尔站在最高处,听见希瑟的子民们谈论她的名字。流水传递歌谣,将消息散播到远方。
母亲向她走来,手捧金椴、橡木和白蜡叶编织的头冠。她的袍子拖过石阶上的落叶。精灵们也跟着趋向前去,草籽妖精的荧光簇拥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太多面孔了,帕尔苏尔分不清熟悉或陌生。
小妖精和牡鹿落在稍后,牧树人静默地伸长脖子,根须在泥土中抽动。银石谷的使者不急不缓地迈开腿,与一大队满头蘑菇的木精同行。他们的脚步声被厚实的针叶吸收,以维护庄重肃穆的气氛,但在此刻,她能听见窃窃私语,质疑问难。
“就是她?”
“我敢保证,真的是她。”
就是我。帕尔苏尔挺直脊背,迎接希瑟的加冕。苍之森选择了我,所有人便都是我的支持者,不用谁保证。那些其他候选者拉结的党羽,如今就像阳光下的苔藓一样消失,成为她力量的一部分。毕竟,连这些反对派的领导者,也都对她俯首称臣。事实上,她们正在用与其他族人相同的目光,仰望注目着帕尔苏尔。
时间缓慢流淌。当大祭司为她戴上叶冠时,神庙中响起前所未有的欢呼,水妖精的吟唱也被声浪淹没。两头熊在树下拍掌,声音仿佛敲打皮鼓,形成震耳欲聋的伴奏。牧树人族长向她致敬,它们头顶鲜花盛放,在空气中播洒着甜蜜的花粉。大祭司提起长袍,为银石谷的使者让出位置。这名银色头发的神秘生物以人类的姿态伸出右手,郑重地邀请她走下树台。他下巴上的鳞片状似一小撮胡子。
“来这边,斯蒂安娜。”
“他在对面房间?”
“没办法,缝伤口前我得把这姑娘的衣服脱掉……而且不管怎么说,男人女人应该分开过夜。”
“一部分才是。”后开口的熟悉的声音嘀咕,“某些人可不这样。”
“你还年轻,安娜。”
“可没年轻到什么也不懂。”
谁在说话?内容实在离奇。帕尔苏尔没想到,竟然有人在此刻讨论男女和衣服。一头龙正搀着她的手臂,这个事实教她有点不安,但她必须保持严肃,目不斜视,以免被人瞧出恐惧。圣女大人当然不会畏惧龙族,银石谷也是森林的一部分,她将会统领他们,就像所有前任一样。龙族也是女神的子民。
石阶被抛在身后。人们迅速避让,分出道路,目送他们缓缓走向供奉石碑的圣地。眼下我是苍之圣女,希瑟的代言人和侍奉者,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拥有寻常精灵的情人和伴侣。想起这些,帕尔苏尔升起了一点儿孤独感。
但伤感只短暂地存在了片刻,她已瞧见了一角紫红树篱。道路起始的神庙消失在林涛叶浪中。精灵们的呼喊渐渐低弱,吟唱的旋律却持续走高,间杂响亮的流水声。希瑟唯一的神遗物即将见证森林圣女的迭代。
帕尔苏尔松开银龙的手臂,独自趟过银溪。细小沙砾游过趾间。等她触摸到黑石碑潮湿的表面时,广阔森林为之震动,无边群山传来绵长悠远的回应。生命在认可我。我能为苍之森带来希望与和平。关于这点,此刻的帕尔苏尔无比肯定。她转身望着她的子民,森林在宁静中向她俯首,只有大祭司用柔和忧郁的眼神与她视线相接。
“这只是你的愿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愿望永远都是美好的,事实却往往与愿望相悖。”
“事实也与你的推测有别。”
“要是消息准确,战争很快会来。”
一阵绞痛攫住了她的心。帕尔苏尔的呼吸猛然急促,她的手掌下传来麻痹的冷意,仿佛毒素正沿着血液逆流。我这是怎么啦?她惊奇地想,战争怎么会让我怕成这副模样?希瑟的子民是无所畏惧的……
“得说实话,安娜,我们必须在战争开始前搬离这里。”
“你的意思是,逃走?”
“这不难理解。没必要为注定失败的斗争白白浪费生命,我们需要保存力量,迁移据地——战乱会毁掉猎场,弱小的同族将受饥挨饿。最关键的是,决不能招惹银歌骑士团的注意。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没有。”
不。这个音节卡在喉咙里。我们能逃到哪儿去?谁说我们注定失败?如果放弃森林,我们又属于谁?希瑟也会抛弃圣瓦罗兰。想到受神遗弃的下场,帕尔苏尔从梦中惊醒。她浑身乏力,舌头上全是苦药味,身下的床榻又硬又低,还让她腰酸背痛。Μ.
“她醒了,奈笛娅大人。”“风暴”斯蒂安娜提示。
我看不一定。帕尔苏尔心想。她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望着对面玻璃上的冰霜。树枝如同涂上一层银蜡,死状凝固在黑夜之中。寒风呼号,掠过城齿。这是什么地方?她万分希望自己如今仍身处梦境,醒来就能见到母亲,并问她为什么要露出如此神色……而不是已亲身领教。
这只是她的愿望。玻璃猛响了一声,震落雪花。“也是时候了。”一个阿兰沃精灵开口。她斜向背对帕尔苏尔,抱着一罐药浆站在窗边,还将手伸进去摸索。“把这些给隔壁送去,安娜。”她掏出一团捏成球的药草浆。
“那让他再等等吧。”斯蒂安娜皱起鼻子。
帕尔苏尔习惯所有药味,早已不觉得刺鼻,但感官牵扯起记忆。她用僵硬的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低头查看肚子上的伤口。“手艺精湛。”她赞叹一句。
“毕竟伤口很整齐。”奈笛娅回应。她扭过脸,将罐子放在长椅上。
帕尔苏尔听见斯蒂安娜说出她的名字。黄昏之幕的社长。没想到我还是碰见她了。她仔细打量对方,后者也坦然随她瞧,自顾自地忙于抽屉和瓶瓶罐罐之间。
这是个典型的阿兰沃女性:雪白皮肤,五官立体,头发和眉毛细长浓密。一圈打磨锃亮的骨头符文串在胸前,躲入羊毛衣领间。她有明亮的红眼睛,头发比雪更白更稠,全无凡人被岁月褪色的枯槁。毫无疑问,这是张动人的面孔,但那些明显的有别于人类的精灵特征,在她身上很体现得十分细微。这八成和她的打扮有关。
自从来到阿兰沃,帕尔苏尔就渴望这么一身装束:皮坎肩、毛手套、厚围巾。斗篷内里镶着天鹅绒,针脚细密紧实。会不会这是她自己缝的?帕尔苏尔不禁摸了摸伤处。先前在桥边,杜伊琳的杖剑险些从这里扯出内脏。事实上,她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奈笛娅扯下一条湿毛巾。当她擦拭指头时,一只硕大的猫头鹰飞上她的肩膀,旁若无人地低头啄弄羽毛。等她终于空出手,抓向肩膀,拿下来的已是一件轻盈宽大的羽毛披肩。“想出去走走?穿着它。”
帕尔苏尔挑起眉。“你真周到。”
“走走?那疯女人差不多要把你撕成两段。帕露,你该好好休息。”斯蒂安娜不同意。
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帕尔苏尔深吸口气:“我只到隔壁。”
“找那银歌骑士?”
“总不能等他来找我。”那可有的等了。“他醒着?”
“他比你强壮,伤也比你轻。”奈笛娅说,“你想去的话,就让安娜帮你带上它。”她指指椅子上的陶罐,接着又低头收拾毛巾。
帕尔苏尔系好披肩,变成了一只猫头鹰。她拍拍翅膀,飞出窗户,娴熟地落向对面积雪的石台。伸展肌肉时,伤口果然不疼。
“等等!”斯蒂安娜只好跟上来。
房间里昏暗无光。帕尔苏尔抬起爪子,正要敲窗,忽然听见里面不止有一个心跳。哪个初源会来拜访银歌骑士?她竖起耳朵。
没想到不是陌生人。“真的是你?还是你的鬼魂?”自然精灵开口。
“这话我想先问。”骑士回答。
“照你的说法,活人不可能过得这么好,没准儿我早死了。”德洛摸了摸脸上的刺青,“但奈笛娅或许能起死回生。”
“她接受了你。”
“她接受了一个同类。”自然精灵跪在炉子边点火,房间明亮了些。“结社不在乎你曾经所属,我们的火种相通,联系就能跨越任何距离。”
骑士没明白。自然,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帕尔苏尔心想。“从莫尔图斯到卡玛瑞娅的距离,苏尼特。我没见过这么长的钓竿。是你逃到阿兰沃来,还是结社逮住了你?”
“我以为我们会有默契。你又怎么出现在我眼前的,骑士大人?回帝都走反了?”
帕尔苏尔想听听他怎么回答,但乔伊皱起眉,换了话题。“你要干嘛?”
“奈笛娅大人希望你们留下来。”
“她要干嘛?”
“提供帮助。高塔信使总会抓住踪迹,你和圣女大人没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