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易眯了眯眼睛,静片刻,倾身往于小蝶靠近些许,压低嗓子说:“于小蝶,我告诉你,抛开你跟着樊正天那些年犯的事儿不提,光是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我们就完全可以把你从‘犯罪分子’定性为严重危害社会安全的‘恐怖分子’。你身上重罪无数,只有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隐瞒,不欺骗,协助我们把所有事情查清楚,才有可能获得将功补过的机会,争取从轻处罚。”
出乎老易的意料,在听完他的话后,于小蝶不仅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埋下头,低低笑出了声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小崔也是一愣,转过头,茫然又震惊地看了眼自家师傅。
老易唇紧抿,脸色不太好看,没说话。
于小蝶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看着老易,讥讽地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条子。你问那些炸|弹是不是我放的,我承认了,受谁指使,我也告诉你了。你还想在我这儿挖什么?觉得我有同伙,想把你们眼中所有‘坏人’一网打尽?你们可真正义啊。”
小崔被这个女人嚣张嘲讽的态度激怒,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她愤愤道:“我看你简直没得救了!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到今天都没点儿悔意!我们当然正义,你和你的同伙丧尽天良,我们当然要刨根问底,就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于小蝶轻轻抬眉,“在你们眼里,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小崔和老易没料到她会忽然有这么一问,都怔了下,没出声。
“我七岁那年得了病,被我的亲爸妈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儿,我爸指着那个跟我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子,让我喊他爸,告诉我,小蝶要跟着新爸去新家了,去学手艺,去过好日子了。”于小蝶笑着说,“当天晚上,我的新爸爸就强|奸了我。”
老易一震。
小崔也直接懵了。
于小蝶面容本就稚气可爱,嘴角弯弯的样子,那样天真烂漫充满童真。用甜软稚嫩的嗓音描述自己肮脏不堪的过去,听得人毛骨悚然,“新爸白天在村子里表演口技,赚钱,晚上就回来喝酒,变着法儿地折磨我,糟蹋我。这种噩梦一样的日子,我从七岁过到了十六岁。九年的时间啊,我每天都盼着他死。”
于小蝶说着,双眸忽然充血,望向面前的两名警察,歪了歪脑袋,“我被□□,被一个老畜生捆在床上虐待的时候,你们这些正义的警察在哪儿?”
老易和小崔一时失语,都没有答话。
“一个连畜生都比不上的人,过得好好的,是村里村外出了名的口技人,被大家尊敬;从来没做过任何坏事的我,只能被关在那个臭烘烘的瓦房里,生不如死。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世道,从来不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于小蝶说,“所以,我趁他不注意,把他从山上推了下去,砰。哈哈。”
老易静了静,说:“你悲惨的遭遇让人惋惜同情。但是于小蝶,这不是你犯罪的借口。”
“你误会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给自己开脱什么,我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于小蝶低笑,眼中满是对世界的憎恶和鄙夷,“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些‘正义的警察’,别一副正气凛然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人,不是做了一件好事就能称之为‘好人’,也不是做了一件坏事就要变成‘坏人’。”
审讯室里静了静。
须臾,老易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同伙?”
于小蝶摇摇头。
见此情形,老易也知道她是铁了心不会说实话,静默几秒,又道:“最后一个问题。上个月,有一辆军车遇袭,遗失了一份重要文件,这件事你知道么?”
于小蝶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易还想说话,忽的,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
易警官狐疑,看小崔一眼,示意他去开门。小崔放下笔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一看,见门外是重案组的另一名年轻男同事。
小崔压低声,“咋了?师傅还在忙。”
男警官面色有些难看,视线越过小崔警官往里张望,看见老易后,招了招手。
老易起身出来了。
“什么事?”
“易叔。”男警官眉头皱得紧紧的,低声说,“刚才来了几个人,自称是启康精神病疗养院的医生,说于小蝶是他们的病人,已经患病三年,几个月前偷跑了出来……”
老易破口骂道:“瞎他妈鬼扯!”
男警官把手上那份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东西给老易递过去,道,“这是院方提供的精神病鉴定书、于小蝶的病历资料,和这三年期间她在精神病院的所有治疗项目以及用药清单。”
老易接过,拆开袋子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一看,鉴定书上赫然写着“严重精神分裂症”几个字。他瞬间脸色大变。
老易咬咬牙,“操蛋!”
小崔上前几步,低头看了眼老易手上的精神鉴定书,也有些慌了,道:“师傅,于小蝶如果真的有精神病,那她说的所有话不就……”
没等小崔说完,老易视线便回到男警官脸上,道:“那些医生怎么说?”
男警官答道:“他们说于小蝶的精神分裂非常严重,随时可能自残或者伤害他人,建议先让于小蝶保外就医。”
老易沉思数秒钟,把牛皮文件袋扔回男警官怀里,沉声说:“这件事不对劲。听着,打发那些医生离开,就说目前于小蝶精神状况稳定,我们之后会请专人对她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形成意见书。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于小蝶。”
“明白。”男警官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崔目送男警官的背影,顿了下,说:“师傅,现在怎么办?”
“不管于小蝶有病没病,都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老易神色冷肃,“沈队和丁琦千辛万苦才抓回来的人,可不能在咱们手上出闪失。”
“是!”
今天杂志社破天荒地不算忙,温舒唯上午被梁主编叫进主编室说了件事,下午的时候一会儿写写稿子摸摸鱼,一会儿托着下巴望着落地窗外傻笑,一个白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完。傍晚时分,同事们都准点儿打卡下班。一个女记者平时和温舒唯关系不错,打卡时回头看了眼,笑着喊她:“唯唯,还不走啊?”
温舒唯笑眯眯地摆手,“你先走吧,我等我男朋友来接我。”
女同事故意一副酸溜溜的语气,“哎呀,恋爱中的女人,可真幸福。”
温舒唯但笑不语。
女同事又跟她闲聊了两句,转身走了。
杂志社六点整下班,到六点半的时候,整个单位上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温舒唯趴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下巴垫桌子上,脑袋倒过来,倒过去,心中无数次升起给沈寂打电话的冲动,又无数次忍住。
最近那么多事情堆一块儿,他肯定都忙死了。
这么晚了还没来接她,估计在加班?
啊,太辛苦了,好可怜哦……
温舒唯脑子里胡七八糟地思索着。快七点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忽的响起。
她正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吓一跳,赶紧抓起手机瞧屏幕。看清来电显示后,顿都不顿地便接起来,语气兴冲冲的:“喂,你到楼下了吗?”
听筒里的嗓音低沉好听,懒洋洋地“嗯”了声。
“好的!我马上出现!”她霎时像打鸡血,一身疲惫一扫而光,火速抓起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杂志社大门,跟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
几分钟后,温舒唯果然在写字楼一层的大厅休息区看见了一道熟悉人影。
男人还是早上送她上班时的那身造型,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正低头看手机,眉目冷峻,面容英俊,身着海蓝色海军常服,整个人的坐姿笔挺周正得就像一副油画。
这会儿已经错开了下班晚高峰,整个一层大厅空空的,人很少,只有服务台还坐着两个身着制服的漂亮小姐姐。
温舒唯走进大厅时,刚好看见一个制服小姐给沈寂端过去一杯咖啡。完后也没跟他说话,很快便端庄淑女地退回来。
啧啧。
看着小姐姐娇羞微红的双颊,温舒唯不由在心里摇头感叹,什么叫招蜂引碟的最高境界?要电话搭讪什么的都弱爆了,真正的美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个手机,都能把漂亮女孩儿勾得心儿砰砰跳。
思索着,温舒唯背着包,绕到沙发后头悄悄走过去。站定后,伸出根食指,在沈寂的后脑勺上戳了戳。
沈寂熄灭手机屏,回过头。
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竖起根细细白白的食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嘴角上翘,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弯成两道月牙,眸子晶亮晶亮,看起来就像一个开心的小朋友。
下一瞬,姑娘望着他,那根细白指头往某个方向一指,非常有礼貌,嗓音也甜甜的,“可以跟我过去一下么?”
沈寂侧目看了眼。那是大厅旁边的一个过道,墙上画着个“卫生间”标识。
他视线重新回到她浮着两朵红云的脸蛋儿上,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一挑眉,“好啊。”
温舒唯脸上的笑意更浓几分,没再说话,背过手往过道方向走去。
沈寂起身,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
不多时,一矮一高两道人影保持着小两米的距离,前后离开休息大厅,来到卫生间附近的过道处。
头顶的筒灯似乎坏了几盏,这个过道明显比别处昏暗许多。
温舒唯走在前面,没由来的一阵紧张,听见那阵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沉稳脚步声,忽的停下。
“……”她心一颤,也跟着停下,回转身。
沈寂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身上笔挺的军装常服在光线的映照下颜色微深。他直勾勾地瞧着她,须臾,嘴角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两只胳膊朝她微微神展开,勾了勾手,带着某种亲昵的暗示性。
温舒唯心跳飞快,嘴角的弧度越绽越大,随即原地起跑,娇小的身子嗖一下整个儿扑进了他怀里,连腿都条件反射般环住了他的腰。
沈寂有力的手臂稳稳拖住她。
两个人再次形成树袋熊妈妈抱树袋熊宝宝的经典造型。
姑娘脸色红得像番茄,小脸深深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又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儿。她嗓音软软的,有点羞窘又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
“一见面就那种眼神看我,还把我往没监控没人的地方带。”沈寂亲亲她的小鼻尖,低声,“我能不知道你个小坏蛋想干什么?”
温舒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说:“没办法。你穿着这身衣服,我当着别人连牵都不敢牵你,要维护你们解放军同志刚正威武的形象嘛。”
沈寂轻轻在她脸蛋上咬了口,“看不出来啊,我家小军嫂还挺有觉悟。”
温舒唯抱住他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骄傲兮兮:“我家沈寂同志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