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刚要拿酒壶,燕娘连忙接过来,给两人都斟满了。
“黄公公想多了,这点小事而已。我老了,干不了几年了,他得趁早把这些事都管起来,我也才能放心的告老啊。”来了!
萧风知道自己必须先表态,这是规矩,是自己来找的人家,不是人家来找的自己。
“黄公公跟我闲聊时,也常感叹,若不是陈公公辛苦操劳,他也很难全心全意的在万岁身边伺候。若有一日陈公公累了,想要享清福了,黄公公绝不会忘记陈公公的劳苦功高。”陈公公长出了一口气,瞬间竟然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赶忙借着夹菜的动作调整一下,避免着相。
太监当到他这个份上,已经到了顶峰。可当官就像爬山一样,上山爬得越高,下山就越艰难。
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古往今来莫不如此。看看夏言就知道了,严嵩,别看现在位高权重,将来也难说的很。
当然陈公公还不知道,在严嵩之后,还有徐阶,徐阶之后,还有张居正。
权利最大的那个,也是摔的最惨的那个。太监比起这些官员来,凶险程度丝毫不减,而且司礼监位高权重,甚至涉及皇权,就更加危险。
不但太监同行们眼红手黑,外面的清流也一直对太监磨刀霍霍。大权在握时还好说,一但退下来,能不能平安活到死,都是个大问题。
能做到这个位份,谁敢说没办过黑心事?谁敢说没得罪过一帮人?当你退下来后,这些人一拥而上,大量的罪名铺天盖地,还指望皇帝会维护一个已经出了宫的老太监?
所以大太监要收干儿子,要带徒弟,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平安的下场,可陈公公却很难这么做。
因为嘉靖虽然给先帝面子,继续用他,但真正信任的却是黄锦。因此陈洪一派的人,根本得不到提拔的机会,最多也就是在教坊司这类不重要的部门混。
司礼监真正要害的权力部门,都是黄锦的人。陈洪的荣耀和权利,在他退下去后,就将像春梦一样,了然无痕。
若是有人发难对付他,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今天萧风上门来,对他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否则,他难道真会如此害怕萧风,凭他一句话就打断自己仆从的腿?陈公公颇为感慨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新贵,又看了看自己的娘子。
“小琴是乡下女孩,她家里遭了官司,被人冤枉。我刚好去乡下想买个丫鬟,顺便救了她一家。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非要跟着我来当丫鬟。后来,我说我喜欢她,她又要嫁给我。我是把她父母请到京城,三媒六聘全礼娶进门的,只是这事不好张扬,外人不知道罢了。”这算是个秘密,陈公公却随口就说给了萧风,萧风毫不在意,燕娘却十分紧张,她太明白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的危险,最好就是只谈风月,不谈秘密。
“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只是小琴,她跟了我一回,本就很苦了。我不能让她过一辈子的好日子,总也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罪。”萧风知道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凡事要有分寸,再装糊涂就是看不起人家了。
“大哥放心,大哥的为人,我从黄公公处了解不少,从燕娘处也略知一二。以大哥的为人,当是受恩者比结仇者更多。即使有朝一日告老,也一定是平安富贵。若真有宵小之辈趁人之危,小弟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萧风这番话,不是假话,他来拜见陈洪,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和黄锦有过默契的。
陈洪是狠人,但不是坏人,这句话,黄锦说过,张居正说过,胡宗宪也说过,可信。
陈公公站起来,萧风也站起来,两人举杯共饮,连干三杯,才重新落座。
陈公公的目光重新转向燕娘。
“燕娘要进宫见贵人,现在这个身份太低微了,不合适。嗯,就在教坊司先领个教习的职分吧。明天早上我让司礼监用印出文书,先把奴籍脱了再说后面的事,慢慢来吧,燕娘还需要历练历练。”燕娘猛地抬起头来,手里的筷子都惊慌的掉在了桌子上,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公公。
陈公公却不再看她,只顾着喝酒吃菜。萧风微笑着帮燕娘捡起筷子来,塞回她的手里。
“都是要当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