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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清大长公主领端己殿大学士的那一日。
燕京城里难得有了个大晴天,碧空上的几缕云被风梳得细长。
赵肃睿穿着他新制的裘衣在沈家旧宅的院子里遛弯儿晒太阳,看见阿池着急忙慌地带着小丫头们晾晒被褥。
他歪头看了一会儿,阿池才发现自家姑娘竟然到了偏院。
“姑娘,您怎么到这边儿来了?我们昨天夜里洗衣裳,地上生了霜,您可千万小心些。”
赵肃睿看着那些迎风招展的被子,无聊地撇了撇嘴:
“今日我想吃肘子,那个翠福楼就不能把肘子给我送来么?”
阿池笑了笑,说:“姑娘您要是想吃肘子不如把图南从庄子上召进城里,前日您还嫌弃翠福楼的肘子太甜呢。”
赵肃睿翻了个白眼儿。
他倒也不至于一直生图南的气,连沈三废那等窃国逆贼他都能毫不在乎地同桌吃饭,又怎么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只是一想到图南梗着脖子说自己是不教而诛地样子,他就不愿意吃图南做的肘子,倒显得他堂堂昭徳帝为了吃口肘子还得求着个小丫头似的。
“也不一定非要吃肘子,那附近几家馆子还有什么好吃的?”
阿池想了想:“有一家西北羊肉……”
“不要。”赵肃睿摆手,那天沈三废做的羊肉汤面,怎么说呢,虽然是临时加了调料做的,肯定比不上让她正儿八经地从头开始忙乎,但是做出来的羊肉汤面已经让赵肃睿明白为什么能让几个小丫头在图南的厨艺包围之下仍然对那羊肉汤面念念不忘。
确实不一样。
哪怕图南做过一样的,还是沈三废做的更好吃。
“最近没有吃羊肉的兴致。”
昭徳帝如此说,当然要是沈三废再来给他做一次羊肉汤面,他是很有兴致再吃一回的。
阿池语塞,自打进了燕京城,姑娘连吃饭都挑剔了起来。
“那……姑娘,咱们吃鱼可好?”
“鱼不够香。”
“鹿肉如何?”
“柴。”
阿池无奈:“我还是让人去翠福楼给您买肘子吧。”
“太甜。”
阿池:“……”为什么姑娘一开始要吃肘子的时候她没有立刻应下呢?
夏荷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少夫人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见阿池难以招架,她笑着说:
“难得在燕京城里,沈娘子不如尝点有趣儿的?我记得琉璃厂有一家粤地厨子做的荷包饭,鱼肉和米饭一同在荷叶里蒸出来的,还有肉做的,香得紧,我有一年难得出府,吃着觉得很有趣儿,不如您去尝尝?”
这倒也有点儿意思,赵肃睿“嗯”了一声,勉为其难道:“最好说真有趣儿,要是让我白跑了一趟,回来我就让人把你也拿菜叶子包了。”
夏荷只是笑。
赵肃睿揣着他的小手炉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愣着干嘛,我还等着你带路呢,阿池,你和培风一起陪我去。”
夏荷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出门去,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赵肃睿平日里对她们颇为大方,她换了一身簇新的竹根青色的大袖袄子,衣角都绣了应季的粉梅,下身一条豆黄色的马面裙,前裙门上绣的是喜上梅梢,外面还配了一件灰兔做的翻毛对襟袍子。
她喜盈盈地跟阿池和培风站在一处,容貌上自是不输,还另有一重风流味道。
赵肃睿打量了她一番,却摇了摇头:
“我上次回庄子不是给你们都买了新首饰?拿出来戴上。”
他自己是怎么舒服怎么穿,跟着他的人那是必须气派,让他看了舒心才行。
夏荷却绞了下衣角,小心说:“我来城里的时候将首饰都让旁人帮我收着了。”
阿池看了她一眼,对自家姑娘说:“姑娘上次给了我一对青金石的对簪,跟夏荷姑娘这一身倒是相配。”
说完,她就去取了簪子过来,另有一个素圈儿的金镯子,也套在了夏荷手腕子上。
夏荷抬头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她脸上的浅笑。
赵肃睿可不懂这些女人之间的小勾当,左右还是不太满意,转念一想路上遇到了首饰铺子也能再买,他手里又不是没有钱,便又勉强算了。
培风驾车,她们三人坐在新打出来的二驾马车里沿着河边的路一路到了琉璃厂地界儿。
一落地,赵肃睿就踩着羊皮短靴去了一家首饰铺子,选了一对黄金耳坠子给夏荷配上了,又买了个蓝色宝石做的分心和两对对簪,一并给夏荷都打扮上了。
荷包饭的味道确实比旁的做法有意思,要解开了干荷叶才能吃着里面混着鱼香或者肉香的饭,赵肃睿让培风从街上买了只糟鸭过来配着,又喝了一碗莲藕肉条汤。
酒足饭饱,赵肃睿却没动。
小饭馆里没有包厢,邻桌坐了一对穿着青色棉衣的中年书生,正在说着话。
“世风日下,连女人都能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地出来吃饭了。”
“唉,鲁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左近都是什么地方,说不定是哪家没了生意的暗门子娼妓特意招摇过市招揽生意罢了。”
说话那人嘴里说着是“说不定”语气实则笃定得很。
培风听见了,立时要站起来,却见自家姑娘轻叩了下桌子,她只能又坐了回去。
邻桌传来了一声嗤笑。
“世风日下,又何止娼妓上街这一件事儿?最近不是还要让女人去考女秀才?一群昏聩妇孺,连笔都不会拿,遇事只知道大惊小怪,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去考那劳什子女官,我看那宫里的娘娘是真的想学牝鸡司晨的把戏,偏偏陛下还一味纵容,这可是乱事将起之象啊。”
“要我说,咱们陛下身边必有奸人,与宫里的娘娘一道蛊惑圣心!”
“奸人?吴兄说的是何人啊?”
“何人?那乐清公主身为陛下的姑姑,不好好在家里守寡,反倒带着一群女人进了宫,还得了个大学士的官职……依我看,那娘娘也不过是她摆在人前的幌子,实际上……”
“怎么说也是公主,开了那么多的绣坊,每日流水似地赚了钱还不够,竟然还做起了牝鸡司晨的媚上贪权之事。”
“欲壑难填啊!守了这么多年的寡……”
听见两人竟然编排起了自己寡居的姑母,赵肃睿抬起头,将两人那副昏聩穷酸的嘴脸记在了心里。
一拍桌子,他正要站起来,一只手却摁在了他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