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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雪地上,只剩下了一把浸透着极寒之气的刀。
老人对薛桦说道:“孩子,去把那把刀拔出来吧!”
薛桦看着眼前这把寒光闪闪的神兵,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向往。那明明是一把杀人饮血的利刃,但在薛桦的心中,却仿佛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友。仿佛他们曾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仿佛他们是交心的知己,气味相投,惺惺相惜。他们是彼此的镜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默契。
薛桦越走向宝刀,便越感觉到宝刀那摄人心魄的寒气。但此刻薛桦仿佛是赤身裸体畅游于冰湖之中,明明冻得不行,感觉却是如此温暖。他伸出手,一把握住这柄宝刀。当薛桦的手握上去的一刹那,宝刀的刀柄处飘散出大大小小许多美丽的雪花。
这柄宝刀长三尺一寸,刀背由昆仑纯石打造,深沉厚重,仿佛是麒麟坚挺的后背。刀身则由昆仑上等白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上面雕刻了层层的龙鳞,仿佛是麒麟身上的麟甲。刀锋则由昆仑寒铁打造,一股极寒之气从刀锋中射出,定睛细看,有许多细小如风的冰刃,在刀锋周围聚集成一股白气。
在刀柄上,镶嵌着一颗圆圆的昆仑玉,这颗玉仿佛是麒麟的一只眼睛,透露出一股凶狠和坚定。
薛桦此刻的心中仿佛有许多美丽的花灯升腾起来,神秘、温暖、激动、浪漫。他面带微笑,右臂下沉,丹田运气,一股炎龙现世般的力量沿着任督二脉冲到手臂。他大喊一声,将宝刀拔了出来。
薛桦端详着这柄神兵,就像端详着爱人的脸,喜欢极了。他抬起头,向老人快活地问道:“前辈,此刀可有姓名?”
老人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它叫雪魔刀。”
薛桦听了心中大惊,张大了嘴巴,瞪大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柄宝刀。心中想到,难道这就是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甚至不惜杀人放火的雪魔刀吗?如果这是雪魔刀,难道这位白衣老人就是雪魔本尊?
老人背起手,在雪地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老朽本就是西域人士。那年我二十二岁,听说这昆仑山上有一只神兽,竟然为害已有五百余年。我心中不服,只身来到昆仑,与这畜生恶斗三天三夜,终于将他制服。为了防止它再次为祸人间,我便将他封印在我的宝刀之中。不想这畜生竟然和宝刀如此相配,我的宝刀本就锋利无比,多了封印之后更加是锋芒万丈,削铁无声。一时间,江湖中除了柴王爷的剑,天下神明莫能与之争雄。
“这柄神兵与你气味相投,习性相近。此后你行走江湖,有他相助,自是好事。只是这畜生虽然生性纯良,但经历了太多磨难,以至于心智变得难以控制。当下你尚能降服它,可将来万一你心智大乱,这畜生趁机逃出封印,就麻烦了。所以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心都不要乱。”
薛桦捧着雪魔刀,仿佛是捧着心中的明月。他澄澈如水的双眸里满是怜爱的目光。薛桦向雪魔点了点头。忽然,天空蓦地昏暗起来,繁星闪烁,映在洁白的无垠的雪地上,四下寂静无声,碎琼乱玉,翩然而下。雪花像是善解人意的精灵,落在薛桦的脖子里,落在他的袖子上,真是“拂了一身还满”。
此刻面对着这样的诗情画意,薛桦难掩心中的喜悦,一手握住雪魔刀,在雪中舞起母亲教给他的“天问九章”来。雪花是大地的精灵,宝刀是灵玉的孩提,星星是天空的繁花,少年是神明的化身,他们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旋律下,舞出了一股飘逸,一股灵秀,一曲霸气,一泓清冽。彼此紧密地配合,却又各有各的明亮,各有各的芬芳。
少年越舞越起劲,越舞越快,此情此景,此打开的心,此明了的意,让他对天问九章又有了新的领悟。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东皇太一斩等所有天问九章中的招式,在薛桦的重新的注释下,仿佛是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薛桦的舞仿佛是一首跌宕起伏的合奏。他每舞一次,对武功的理解就更深一层。那感觉真如饮下一整坛琼浆玉露一般,爽快!爽快!
终于,在薛桦将整套刀法耍了九遍之后,他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他转过头来,看着握着刀柄的右手,此刻刀柄上还在飘出美丽的雪花。薛桦满意地笑了。忽然,他想起还没有向雪魔道谢,然而雪魔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突然间,薛桦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快速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而胸前挂着的雪魔令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晕得直不起身,耳朵里满是鸣叫的声响。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慢慢好起来。
终于,耳朵里的鸣叫声彻底消失了。薛桦刚想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种暖暖的,软软的,香香的东西抱在他的身上。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吵闹的少女的哭声。这哭声越来越响,而且是那样地熟悉。薛桦赶紧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少女正抱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少女漆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闪烁着青春的光彩。她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桃花的香气,让人一瞬间仿佛置身于盛开的桃园一般。少女抬起头,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薛桦,看见薛桦醒来,少女又惊又喜,两个眼睛仿佛是两泓清泉,瞬间挤满了泪水。她再次把头埋在薛桦的胸前,这次抱得更紧了。一边抱,一边哭喊着:“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薛桦认得这少女便是谷猫猫。他此前还一直担心她的安危。此刻看到她安全,薛桦舒了一口气。但是谷猫猫整个人都抱在他身上,又是哭,又是撒娇,抬起头来的样子可爱得像是一只小狗,完全没有避讳男女之嫌的意思。谷猫猫身上暖洋洋的,她的脸美丽得像是一朵桃花。薛桦的脸蓦地变得通红。
但是谷猫猫很快就让薛桦知道谁才是小狗。谷猫猫拼命地拍打着他,一会又摸摸头,一会又摸摸耳朵,一会又摸摸鼻子。仿佛是在检查一只失而复得的小狗一样。看见薛桦回来了,她终于露出了彩云般明媚的微笑。
“桦哥,太好了,我整整找了你三天三夜,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求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求求你了!”
听了谷猫猫的话,薛桦本来就已通红的脸更加火辣了。他点了点头,回道:“好!好的!”
薛桦向两边看了看,原来自己躺在了一个小船上。忽然,薛桦眼角的余光,穿过谷猫猫的鬓角,瞥见了一个人影。一瞬间,薛桦脸上的笑容,加上羞涩的绯红,以及嘴唇上的血色,像被一阵疾风吹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冰冷的白色。
回忆在薛桦的脑中打了一个冷战,他肯定,那就是如善师父叫他寻找的神医,谷猫猫的父亲——谷百草。
薛桦对于谷百草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少室山上,那个样貌清贫,文质彬彬的大夫形象上。而现在的谷百草,虽然仍带着之前的清高和书卷气,但感觉上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曾经在什么时候伤害过自己,一时间,薛桦这样的感觉格外强烈。
想想谷猫猫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薛桦知道这些年谷百草以神医的身份赚了许多银子。可他的穿着还是那样地简朴。这种带有读书人清高气息的简朴,仿佛是在对芸芸众生渴慕荣华富贵的一种蔑视。谷百草将这种简朴写在他做工粗陋的毡帽上,写在他粗布织成的暗绿色长衫上,写在他样式古板的长筒靴子上,写在他年代久远,古色古香的木质药箱上。
他清贫得利落,一头夹杂着些许白发的短发,在风中丝毫不乱;他清贫的整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处邋遢的证据;他清贫的干净,一身的穿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算是打补丁的地方,都没有一处污垢和灰尘;他清贫得有序,药箱里的医书和药材摆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无论从哪个角度,无论从哪个方向,谷百草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对清贫最好的注释。
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便是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