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说笑笑一团热闹的场景,在岑世尧走进来的时候,迟早早明显感觉到周围一下子静了许多,视线都落在这位老人身上。连章幼卿都站直了身体,显而易见的紧张写在脸上。
“爷爷。”岑晏拉着迟早早上前,想要为她介绍。
岑世尧轻嗯了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好像没有看见迟早早一般。脚步也没有停,径直走到了章幼卿面前。
“幼卿。”他同章幼卿说话却是出乎意料地慈祥,大手摸在她的头上:“小姑娘几年没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岑爷爷又取笑我。岑晏哥哥才是真的长大了呢。都找女朋友了。”章幼卿是个通透的人,她试图给岑晏一个机会介绍迟早早。
“他是个浑小子。不用管他。”岑世尧并不买账,拉着章幼卿往正厅里走:“好久没听你拉琴了,给爷爷拉一曲,看看这几年在国外长进了多少?”
章幼卿回头无奈地看了岑晏一眼。不管年纪多大,只要学了个才艺,就逃不了逢年过节家庭聚会被拉出来表演。
“你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迟早早紧张起来,之前的所有忐忑不安都跑了回来。
岑晏轻握住她的手安慰他:“爷爷性格本就如此,不是针对你。”
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在厅中回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自带光芒的女孩身上。华麟更是看得眼睛都不眨,肖筱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黯然。姜芯说的没错,就算他们分手,他的下个女友也是另一个或者说升级版的“姜芯”。
岑晏再次把迟早早领到岑世尧面前:“爷爷,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进偏厅说。”岑世尧再次打断他,不欲在众人面前谈论此事。他先走一步,岑晏和迟早早只能随从。霍素芳远远见这边情况不对,也跟了上去。并嘱咐佣人上茶去偏厅。
岑家的院子至少有五进,迟早早跟着他们走了近十分钟才到偏厅。岑世尧坐在主位,迟早早不敢坐,跟着岑晏立在一旁站规矩。
“爷爷,这是我的女朋友迟早早。今日我带她来岑家认认人,最重要的是见过爷爷。”岑晏没给爷爷再回避的机会,径直说道。
“岑爷爷好。”
“幸会。”岑世尧呷了一口茶,嘴里说着幸会却是头也不抬。“不知道迟小姐刚刚路过我岑家祠堂,可有见到堂上供着的官帽?”
迟早早似乎是瞟到了一眼,但也没敢细看,便如实回答。
“迟小姐可能对我岑家的历史不是很了解。岑家从明朝开始便在朝做官,累世公卿,位极人臣,那顶官帽便是祖上传下的,帽顶是缕花金座,中饰东珠一颗,上衔鸽血红宝石属正一品的官衔。这是我们岑家的荣耀。虽繁衍至今,已无当日辉煌,但我等努力经营便是为了保住这份荣耀。身为岑家的子孙,岑晏他也有这样的职责。”
“那是自然。岑晏他很优秀。无论是在学业还是事业上……”
“不仅如此,世家子弟的婚姻也是他的能力考量之一。古人有门第一说,讲的便是那门当户对。你们或许觉得迂腐,但岑家便是靠着这世世代代的士族姻亲经历了战争岁月,稳固至如今的地位。”
迟早早看了岑晏一眼,人家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你一庶民就甭想着高攀我们世家贵族,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屡次想回嘴,却顾及岑晏的脸面生生把话咽下。
“爷爷,您此话差矣。”岑晏知她心中所想,替她说出了她的想法:“爷爷您素来崇尚魏晋风度。冯友兰老先生曾说具有玄心,洞见,妙赏,深情才是‘真名士’。晋朝名将陶侃出身寒门,却屡建奇功,在士族垄断的东晋能位进三公。所以说门第从来不是限制能人的约束,而是淘汰弱者的标准。”
“说到陶侃,你可知陶侃位至大司马仍未能给其儿子们求娶到上品世族家的女郎通婚。由此便可见的门第是多么难打破的铁壁。”
迟早早忍不住插嘴:“陶侃生十七子,无一有过人才能,皆是平庸之材。所以无世族女儿家愿嫁,归根结底是看个人风采。”
“哦?这么说迟小姐是觉得自己有非比寻常的过人之处?”
“即使您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岑晏的眼光。”迟早早回答的很是自信,岑世尧想起那晚在酒店包间见她一人应付中阳那一桌的‘滚刀肉’游刃有余,确是有两把刷子。可惜出身低贱,终是上不得台面。
“迟小姐有没有读过南史?黄门郎路琼之,太后兄庆之孙也,宅与僧达门并。尝盛车服诣僧达,僧达将猎,已改服。琼之就坐,僧达了不与语,谓曰:‘身昔门下驺人路庆之者,是君何亲?’即使路琼之凭着自己的姑奶奶是皇太后一朝成贵,依然免不得被琅琊王氏嘲笑他的爷爷曾是王家的马夫。失去世族的底蕴,所谓飞黄腾达都是过眼云烟。所以说门第不是凭着一个人的努力可以改变的,是以世家多重视门第婚配,我岑家媳妇虽不要求都是簪缨世家,但至少是出自诗礼传家的登对人家,将来才可相夫教子将这份名门气度传承下去。我活到这把年纪早已没有嫌贫爱富的偏见,但出身家教可不是穿一件上好的衣服就可以改变的东西。”
这话一石二鸟,同时打了迟早早和霍素芳的脸。堂上唇枪舌战,看似气氛和平,实则已经几番刀光剑影见了血。
虽然这份羞辱是在意料之中,不过真实地打在脸上还是生疼。迟早早厚脸皮惯了,尚不至于哭着跑出去。
好在茶水上得正是时候,佣人端着茶水盘上来。霍素芳趁机打断他们:“聊了这么久,大家也口渴了。先喝口茶吧?”
章幼卿在正厅的表演结束,华麟猜到这边的情形不妙,赶紧给她通风报信。章幼卿特意跑来救火。进入偏厅就见一屋子人沉默着低头喝茶,岑晏和岑世尧的脸色都不好看。
“岑晏哥哥,小迟姐,到处找你们。我拉琴都不看完就走了,可太不够意思了。”
章幼卿故意拉住岑晏:“岑爷爷,我有些学习上的问题要问岑晏哥哥。您借他给我用用吧。”
岑世尧觉得今天话已经说到位,至于他们能不能领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挥挥手:“你们年轻人自去玩儿吧。”
“那爷爷,我带她先走一步。”岑晏牵起迟早早的手:“我们走。”
这场归国宴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