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宫人自然不敢偷听里面那对君臣的谈话,但是这笑声飘入耳中,他们不禁心有戚戚。
多久没有见过陛下如此快意的状态?
对于这些宫人而言,虽说天子并不是一个特别大方的皇帝,但对下面的人颇为宽厚,除非触犯到原则性的问题,一般也就是训诫了事,顶多是拉去掖庭打一顿板子。
更不必说这位陛下宵衣旰食勤勉朝政,十余年如一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像今日这样的好心情,对于陛下来说委实有些奢侈。
倘若几位皇子能够更懂事一些,想来陛下会更开心吧?
暖阁之内,李端颇为罕见地没有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章。想到矾楼发生的冲突,他眉眼间皆是笑意,又有几分羡慕之色。
没错,堂堂大齐天子竟然会羡慕一个小小的边军校尉。
秦正坐在对面的圆凳上。
他很清楚这份羡慕从何而来,于是凑趣道:“李三郎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仗着左相对他的疼爱,几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只对宗室皇族保有几分尊重。这次他可谓是遇到一块坚硬的骨头,差点没崩掉自己的牙齿。要不是陆沉忍了下来,李三郎多半又会吃一次大亏。”
“你说起这件事,朕记得两年前他也在厉冰雪手上吃过亏?”李端饶有兴致地问道。
秦正笑道:“那一次他更惨,被厉校尉一脚从门内踹到门外,然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陛下明旨申饬,左相也不好包庇,等他养好伤之后,又被其父绑起来揍了一顿,如此才算是了结。”
李端眼中浮现一抹幽深的光芒,悠然道:“左相不包庇并非是因为朕下旨申饬,而是他很清楚靖州都督府比淮州都督府更加重要。淮州若是丢了,在他们看来大齐只是失去北伐的跳板,伪燕仍然无法在北岸打造船只渡江南下,再者南岸的忻州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设关形成防线。”
秦正默然不语,他认为这是很愚蠢的想法,偏偏朝中很多人奉为圭臬。
李端继续说道:“可如果靖州失守,伪燕在上游支流打造的水师便可顺江而下,绵延千里的沿江防线将左支右绌,我朝的兵力很难守住所有渡口,左相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也不会对厉天润的掌上明珠这般示好。”
“陛下,从这两个来自边疆的年轻人身上,臣看到一些截然不同的品质,所以臣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直言便是。”
“按照陛下和臣之前的推论,朝中那些人肯定是想将这批边军年轻武将留在京城,枢密院也好兵部也罢,总有一些位高权轻的虚职可以安排他们。时间一久,这些年轻人未必能扛得住拉拢和同化,如此便可化解陛下的这步棋。”
说到这儿,秦正微微一顿,沉吟道:“臣觉得是不是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推一把?”
李端忖道:“你是说,顺水推舟再进一步?”
秦正徐徐道:“赏罚分明才是朝廷正常运转的基础,在这件事上陛下拥有天然的大义名分,不需要动用那些潜藏的暗手。有这样一个基础,再加上这些年轻武将实打实的功劳,倘若大部分朝臣意见一致,认为授予他们京官之职更加妥当,陛下不妨顺势而为,直接将他们调入京军。”
李端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举动。
他是大齐天子,可是并不能一言九鼎乾纲独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官员的任免上,很多时候他都不便强行决定,最好是能争取到大部分朝臣的支持。
这样的事情放在元嘉之变以前难以想象,先帝虽然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令人目瞪口呆,但是仍然可以随意罢免朝中大臣。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齐立国一百四十年,天家的威严早已浸入每个人的骨子里。
直到河洛城被景朝大军攻破,皇宫毁于一场大火,先帝、皇后和太子以及无数宫人皆死于自焚,那种压得人不敢动弹的凛凛皇权才出现松动。
身为先帝第七子的李端侥幸躲过那场劫难,在李道彦等人的支持下于永嘉城登基为帝。
他继承大统没有法理上的隐忧,但是先天实在太弱,没有太强硬的实力和底气。
如果不是秦正、厉天润和萧望之的支持,以及京中各方势力的争斗和倾轧,他很难见缝插针发展出现在的力量。
良久过后,李端不慌不忙地说道:“左相已经通过矾楼这场冲突向朕表明李家的态度,或者说京中大部分官员的看法,所以我们更不能着急。这样吧,从明天开始分批召边军武将觐见,朕先见见厉冰雪和那几位都指挥使,你将陆沉留在最后。”
秦正恭敬地应道:“臣遵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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