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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升闻言不语,只静静拿他那饱含期待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眼巴巴地盯着廖祯瞅了半晌。
后者被他盯得脑仁不受控的便是一阵胀痛,他僵着面皮、捏着茶盏与祝升对峙了良久,最后到底是扛不住他那微妙又欠打的眼神,白眼一翻,败下阵来。
“得得得,我陪你去,我陪你去!”下了矮榻的廖祯骂骂咧咧蹬上绒靴,顺势抓过架子上的大氅,“你这都多大的人了,怎还连个陛下口谕都不敢接!”
“出息,老祝,瞅你那点出息!”穿好衣裳的廖祯低啐,推搡着祝升出了暖阁,后者听此不由满面讪讪:“害,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嘛。”
“老廖,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祝升搓着脑袋嘀嘀咕咕,“陛下这时间派人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为了靖阳伯府的那摊烂事。”
“毕竟伯府那事,前头还有刘温、姜柘之流的给咱们顶着,按说怎么都不该直接查到我这安平侯府才对。”
他这人做事虽然莽撞,却也没傻到亲自跑上去构陷劳什子靖阳伯府的那等地步。
是以,当年他们谋定此事时,侯府与相府只负责在暗中推波助澜、把控全局,伪造各式人证物证,并不负责向云璟帝上疏检举、弹劾伯府。
——真正弹劾了靖阳伯府的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负责核查此案的又是刑部尚书并上大理寺少卿。
虽说那右都御史和刑部尚书确乎是他这一派的人,大理寺少卿当年亦是被他重金收买下来的,但至少在明面上,他这安平侯府是干干净净、浑然不曾参与过此事的。
——这么一想,陛下会在此时派了俞德庸来,就变得愈发耐人寻味了。
祝升缩在斗篷之下的五指不住地蜷了又蜷,心头无端便涌上了一股不大好的预感,他满腹惴惴,下意识伸手拽了拽廖祯的大氅广袖:“不行,老廖,我还是有点怕……”
“怕你个头啊怕!”廖祯闻此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磨了磨牙,当即抬手,一巴掌糊上了祝升的后脑勺,瞪着眼睛吹了胡子,“大门就在前头了,赶紧滚过去接旨!”
“哎唷!你这老东西的脾气,这些年怎么越来越暴。”祝升捂着脑袋嘟囔一嘴,继而不紧不慢地理了衣袖、拍了拍头发,佯装一派匆匆赶来之状,大笑着踏出门去。
“哟,俞公公,稀客稀客,暖阁路远,老朽是故来迟,还望公公莫怪。”祝升朗笑,广袖一端,拱手便对着俞德庸行了个甚为随意的礼。
抬眼时,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老内监身后跟着的百十号禁军兵士,见他们果真如府中小厮所言,个个手中都攥着刀枪剑戟,心下不禁微微绷紧了三分。
他收了手,故作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头,随即含笑望向了俞德庸:“俞公公,快进来坐,说来,您今儿怎有功夫来老朽这里了?”
“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之事,要传唤老朽?”
“侯爷,您多礼了,老奴身份低微,又岂敢对您生怨?”俞德庸笑着一甩手中拂尘,低眸还了个不轻不重的礼,语调客气而疏离,“至于进去坐——那还是不必了。”
“老奴此番不过是替陛下传一遭口谕而已,传完了还要赶着回宫侍候陛下——就不入贵府叨扰了,还望侯爷见谅。”
“哈哈,无妨无妨,这有什么可见谅不见谅的。”祝升摆手,照旧跟俞德庸打着车轱辘话,“将公公您晾在门外这么久,本就是我侯府下人们的不是,该是本侯请公公多多担待才对。”
“既然这样,侯爷,那我们也莫要再说这浑无意义的客套话了。”俞德庸微笑,果断无视了祝升所说的那一滩废话,单刀直入,“还是直接讲陛下的口谕罢。”
啧,这诡计多端的老阉人,还真是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人留。
祝升听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又蹙,他抬眸一扫俞德庸的眉眼,心下虽陡然涌上股无名郁火,面上端着的笑意却是浑然未变,顾自对着那老内监颔了颔首。
“俞公公,请。”祝升抬袖,俞德庸应声一甩掌中拂尘,声线亦随之拔高了不止三分:“如此,侯爷,老奴便直说了。”
“近日六殿下奉命彻查靖阳伯府谋逆旧案,览阅朝中众臣所呈检举信件之时,偶得一信。”俞德庸端直了身板,嗓音洪亮而中气十足,“上言贵府不但尝涉伯府旧案,且与当年科考舞弊大案关系甚密。”
“殿下见此,深觉此事牵连甚广,不敢轻下决断,特将此信上呈陛下,圣上查阅此信后,见其人言之凿凿,又多列数诸案疑处,不似空穴来风,故命老奴赶至贵府,传此圣谕。”
“陛下口谕:着安平侯祝升,即日起禁足侯府,直至此番旧案查明,非诏不得出——”
“侯爷,就这么件小事。”俞德庸话毕笑着一挥拂尘,那百十号禁军兵士得了令,立时向四方散开。
祝升瞧着眼前这笑意和蔼万般的老内监,只觉指尖寸寸发了麻。
——他原以为此事就像廖祯说的那样,不过是有那嘴上不把门的,将他当初曾掺和靖阳伯府旧案一事尽数报给了陛下,并由此招致了帝王不满。
哪成想,被抖落出去的竟不止是那伯府旧案,还有三年前的科考舞弊?
这案子……晁陵在三年前就被陛下斩首示众,这案子不该早就结了吗?
怎的这时间突然被人翻了出来?
难道……
难道是他们侯府出内鬼了?
祝升眼神闪躲,一时间心下慌乱如麻,他怔怔看着那百十号禁军将他的安平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怎会又牵扯上了那舞弊大案?”祝升捏着袖口胡乱喊了两声冤,“俞公公,老臣冤枉,老臣此番可真是冤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