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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垣等人应声回头,便见墨书远提着副上好的香烛纸钱,施施然跨过了门槛。
他半垂着眼睫,眉目间挂着些教人辨不清真假的悲痛之意。
他入了灵堂,径直朝着那面色憔悴不堪的三皇子妃行去,片刻后又在那妇人身侧站定,俯身放下了手中提着的那篮香烛。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这会还能赶上见三哥最后一面、给他送一送行。”难得换上一身素色的锦衣青年苍白笑笑,起身时他余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冯垣的脸庞,面上霎时多了两分浑然不似作假的惊诧,“呀,彬白先生也在。”
“……草民冯彬白,见过南安王。”冯垣勉强耐着性子,颇为敷衍地拱手冲墨书远行过一礼,眸中隐着的嫌恶之色近乎懒得遮掩。
墨书远听见他那显然称不上有多恭敬的语调,倒不曾生气,他只顾自轻拂了广袖,随即含笑弯了弯唇角:“先生多礼了。”
“本王只是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先生。”
“王爷您说笑了。”冯垣假笑,而后眉眼一敛,不咸不淡地回复了墨书远一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何况三殿下当年救草民于水火,对草民有再造之恩,而今殿下不幸过了身,草民亦自当赶来送殿下这最后一程。”
“先生对三哥,倒是极为忠心。”锦衣青年闻声颔首,“这感情,当真是一直好得令本王羡慕。”
“实不相瞒,本王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似先生这般忠心的下属——”墨书远道,话毕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冯垣一眼,继而转身重新望向了三皇子妃。
“嫂嫂,小弟前儿才被解了禁足之令,尚未出府,便陡然自那传信的老内监口中听闻了此般噩耗,一时竟大恸而不能自已,时至今日,方略略有所缓和,故此来迟——”
“还望嫂嫂您能莫要怪罪于小弟。”墨书远敛着眉头说了个情真意切。
“王爷您能有这份心,便已是极好的了。”三皇子妃抽噎着拿帕子揩了揩脸侧的泪痕,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端方得体些,“妾身又哪里敢怪罪于您。”
“王爷眼下既然来了,妾身便斗胆请您去看一看殿下罢——殿下生前的友人不多,唯与您格外亲近。”
“想来您若肯送他这一遭,殿下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高兴的。”
“是,是,本王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送三哥这一番。”墨书远点头,言讫又陡然压了嗓子,幽幽泄出了一声长叹,“说来,也不知三哥他怎就能这样狠心。”
“——他怎么就能这般留下嫂嫂你孤儿寡母,独自一人去了。”
“哎……罢了,不提不提,嫂嫂,您保重身体,本王且先去看看三哥。”墨书远摆手,转而上前,扶着墨书昀的棺木,假模假样地说了好一阵掏心窝子的话。
那话惹得三皇子妃止不住地又堕下了泪来,灵堂内外跪着的一众丫鬟小厮亦跟着主子们痛哭了好长一阵。
尚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冯垣冷眼觑着青年脸上那派作秀似的歉然与悲恸,只觉自己心头无端便泛起股说不出的恶心。
南安王说的那两句话听着倒是漂亮,可细品之下,就能觉察出满满的不对——
他凭什么只用了这么几句,便将殿下打成了那畏罪自戕的无能懦夫?
凭什么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吧殿下钉死在了那“抛妻弃女、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
恶心,至极的恶心,他先前从未见过、更未想过世间竟有人能恶心至此——
冯垣的双眼发了沉,眸底的厌恶之色险些便要流溢,他在殿下身边跟了近十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
虽说他们家殿下因着出身的问题,多年以来一直被迫站了安平侯府的队伍、随着他们做下了不少不当做的错事,可他平日再怎么荒唐,也不曾犯下过那等超出底线大过。
他清楚,殿下骨子里实际上是个良善之辈,往日那一派轻纵嚣张、冲动无脑,亦大多是被他装出来的。
否则,他当年便不会救那被人扔进巷尾、打得只剩下半口气的他,更不会在他养好伤、讲清了自己的情况后,耐心地劝他以后行事莫要那般轻狂。
——当初的殿下并不知道他是正一出身的道士,更没提过要让他报他什么救命之恩,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襄助殿下的。
所以,殿下他绝不会向外泄露朝中要务,更不会通敌叛国。
反倒是眼前的这位南安王……
收回了目光的冯垣无声冷笑——他倒挺像是能叛国通敌的样子的。
毕竟,他压根便不在意什么兄弟之谊,只在意他的权势与地位。
并且,依着殿下的性子,若那对着他动刀之人是南安王……他恐怕真的不会去躲。
如此说来……殿下真有可能是被南安王害死的?
可他又是怎么躲开的禁军眼线,怎么溜出五皇子府、又潜入三皇子府的?
莫非——
冯垣心下蓦然一惊,他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便晃过去了,奈何不待他捉摸住那一闪即逝的思绪,墨书远的嗓音便先一步彻响在了他的耳畔。
“彬白先生,虽说今儿乃三哥出殡之日,本王与您说这些,难免有点不大合宜。”青年眉目半垂,形容微赧,“但你我二人难能撞见一次,本王这里,亦确乎是有些话想要与先生说。”
“是以,不知先生您能否赏本王这个脸面,与本王借一步说话?”
“有王爷您亲自开口,草民自是不敢弗了您的面子。”冯垣定了定神,假意恭维了墨书远一句,继而转头与三皇子妃打了声招呼,“那皇子妃,草民就先随王爷离开片刻,等下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