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涟念叨一句,“我们不敢去东边,那是神仙老爷的地盘。”
陈景本想说道一句“驭灵宗是正宗,不会和你们这些孩子计较”,反过来一想还是算了,他自己相信,崔英大概相信,这些苦难孩子如何相信?
仅凭你张嘴一句话?
逮田鼠这些孩子还是很在行的,陈景给了他们火镰,在一旁看着他们生火围堵田鼠出路,崔英也像个孩子王一样掺和进去,每当出口处跑出一只撞进麻袋,都伴随一声声欢呼。
得了空闲,陈景让崔英带几个孩子挖洞去,就和孩子们住的树洞一样,隐秘是主要,向西边霖风河尽头的方向,每隔上一里路就挖一个,有崔英那双大手,连铲子都省了。
陈景让余宝留下,等崔英带着几个孩子气势昂扬走后,问他道:“晓不晓得为何我让他们挖洞?”
“可以抓鱼吃。”
陈景拿手指划一圈周围,“你家既然是佃户,自然晓得,在这种地方,即便给了你种粮,开垦一块儿肥沃田地还能种下,但绝无可能有收粮那一天的。”
余宝塌着脸,点头道:“肯定是不成的。这种野外麻雀飞禽太多,不管撒哪些种子,都能糟蹋的一干二净。蛇虫之类我们不怕,就怕野猪,一个晚上就能把几亩地糟蹋完,种多少都没用。”
陈景斟酌一番,还是说出实话,“不管是去西边的商水国,又或是南下去别的地方,以你们脚力走着过去,太过艰难,不单单是路太远而已,主要是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危险,野兽、妖怪、甚至是怀有各种心思的人。”
余宝嚼着草根,嘴里含糊道:“我晓得,以前在流亡路上,亲眼看到那些没了爹娘护佑孩子的下场,我才单独跑出来流浪。”
陈景疑惑道:“莫涟不是和你一起出来的?”
余宝没好气道:“我是真不待见他,要不是他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才懒得理他。”
陈景轻轻拍他脑壳一下,笑着说道:“好歹是老乡,口下积德。”
随后指着西边说道:“我是可以帮你们坐船出去,但这之后,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没人接应,没个亲戚朋友,人心鬼域的陌生地,往往不是用几个钱,说几句好话就能活下去,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应付不了。”
陈景叹口气道:“说到底,你们年纪还是太小,要赶紧长大,也好找个杂役之类养活自己和姐妹,让你们多挖几个树洞就是如此。
霖风河渡船是你们最为可行的法子,你以后可以壮着胆子去抓鱼,先在渡口附近混个眼熟,可以给那些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渡船管事送条鱼,这些事别矫情,脸皮厚些,但也不要轻易顺杆爬。
久而久之,等彻底和他们混熟了,你就求着他们帮忙谋个生计,别苛求工钱,给口饭吃留在渡船上才是根本,你的弟弟妹妹们以后全都靠你,能忍则忍,以后说不得,你们几人全都要和渡船打交道。”
拍一下余宝肩膀,“这就叫好事多磨。”
“谢谢陈大哥帮我们出主意。”余宝红着眼睛,有些事他平时只敢试想一番,弟弟妹妹一群,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如今有人帮忙,无异于拉他一把和推他一把,不至于前路迷茫,一片混沌。
晚上时候,崔英和几个孩子回来,都是一个模样,灰头土脸,崔英还扛着一头半大野猪,和小时候一样,已经在河畔褪毛,下水也丢的远远的。
本来是想烤来着,陈景改了主意,架起铁锅,打算炒一大锅野猪肉,虽说肉柴了些,不过想必孩子们太久没吃过正经吃食,不会介意这些。
特意挑选几处好肉、嫩肉,小小铁锅就要装不下了,得亏陈景颠勺功夫不错,能让锅里的肉反复受热,雨露均沾,换成崔英的话,一锅肉能颠出去半锅。
几个孩子吸溜着口水等着开饭,余宝感叹一声,上次吃铁锅炒的肉,远的好像是上辈子了,几个孩子听到连连点头,苦了太久,那些在爹娘羽翼下的幸福时光,越发珍贵,也越发遥远了。
“开饭!”
孩子们人手一双树枝当作筷子,不顾烫嘴的肉块,随意嚼上两口就咽下肚去,赶紧去夹下一块肉,小花、小草年纪太小,用不来筷子,陈景看到后也不好让她俩直接去手里抓,帮着喂食两个小女娃。
崔英是个粗心眼,只顾着和孩子们抢肉吃,抢的热火朝天,陈景用树枝敲她脑壳,这一锅肉能让孩子们吃饱,又不会太撑,你一个大人凑近来掺和就坏事了,再者,她那个胃口,一锅肉能让她一个人造完。
陈景把“筷子”递给余宝,让他帮着小花、小草挑肉,抬头道:“道友何不下来一叙?”
崔英看一眼树梢,对几个惊慌的孩子道:“吃你们的,没事。”
一袭白衣翩翩落地。
陈景和崔英站起身,把孩子们挡在身后,一起望向这位已经停留片刻的道友。
没能听到破风声,悄无声息过来,至少金丹境修士,看到那身扎眼法袍时,陈景心安几分。
法袍月白,细看并非织锦之类,而是一副冷色软甲,双肩白骨兽,玉带恶鬼头,背后系有木匣,与传言中驭灵宗门人多有相似。
正面看去,这人年纪不大,干净面容,配上一身神仙法袍,多了几分出尘气息,换作凡间,该是一名年轻儒将。
那人淡然道:“我知晓你二人有侠义心肠,但不该晚上烧火做饭,这里离驭灵宗是挺近,但离着血魂窟的狐狸窝也不算太远。”
陈景眉头一皱,疑惑道:“血魂窟中的魔教妖人也敢踏足南边这里?”
那人闻言笑道:“总会有几个不死心的恶徒,试着来这边打秋风,驭灵宗他们是不敢去,但祸害几个凡人壮大声威,魔教中人一直很拿手。”
余宝赶紧把铁锅端到一旁,和几个孩子一起把火堆踩灭,他们早就晓得驭灵宗和血魂窟这两处是死对头,一个不去招惹就会相安无事,另一个则让人威风丧胆的存在,遇到一个被掠去是最好的下场,更多时候是被就地打杀了。
许久没吃一顿好饭,又有两个大人在身旁,让余宝他们暂时忘记了魔教,这会儿回想起来后怕不已。
那人扫一眼几个孩子,心中泛起涟漪,这几年在北地看过太多人间惨剧,虽说各方收拾已经末尾,但总会留有不大不小的遗症。
比如当下,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碰到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子。
那人对着孩子说道:“我乃驭灵宗弟子,你们可愿随我回山,只要每日洒扫山路,就可住在山脚外客房处,其间衣食无忧,日后若是遇到有意收留你们的人,可自行随从离去,如何?”
陈景看一眼后边孩子,残月银霜,余宝紧紧抱着几个孩子,既不点头,也不言语。
那人叹口气道:“也罢,这种事强求不来。”
陈景拱手道:“多谢道友体谅。”
崔英有些眼馋那人的衣服,这要是给自己穿上,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勾搭仙女也多了一两分底气,可惜自个太穷,估计那人也不会卖。
越想越气,不客气道:“我说,你帮不上大忙,小忙也行啊,身上带吃的没有,赶紧拿出来,没看见孩子们一个个饿成啥样了。”
几个孩子拉扯崔英衣袖,怕她惹怒了神仙老爷。
那人怔住片刻,没能想到会有如此诘问,看向崔英脸上时稍有意外,神情浓重道:“两位可是与血魂窟的妖人,起过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