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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打算跟我走?”
陈景犹是不死心,冯老头是自己出门遇到的头个老相识,即便晓得他本性如何,乡愁外加旧情,于情于理,对他好些不为过。
冯老头摆出八抬大轿也不挪窝的姿态,躺在席子上不动弹,嘴里嚷嚷道:“你俩该干啥就干啥去吧。既然晓得俺老汉在这儿安顿下来,有事没事可以过来看看,手里别空着,那不是道上规矩,礼轻情意重,那也得有个礼才行啊,这次重逢有点儿突然,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显得咱一个村里出来的人没教养。”
崔英看不出这老头是真心还是激将,琢磨片刻道:“来都来了,要不咱去吃顿好的,就当是庆贺重逢之喜。”
“硬是要得!”
冯老头惊坐而起,对崔英夸赞道:“小兄弟除去嗓门差了些,话说得漂亮,咱是该去好好撮一顿,狠劲庆贺一回。”
拉起陈景手腕就走,“走走走,带你们去一处馆子,那边实惠,量大管饱,酒水也便宜,女掌柜极有看头。”
崔英别的没听清,就最后一句听到耳朵里,凑近问道:“怎么个有看头,说道说道。”
冯老头在她耳旁嘀咕一句,然后拿手比划几下。
崔英瞪大双眼,双手合拢几次,情不自禁道:“真有那么大?真有这么妙?”
“俺老汉还骗你不成?去了就晓得,这会儿应该人不多,咱正好去占了好位子,慢慢欣赏风景。唉,对了,你俩身上钱带够没?”
陈景点头道:“放心,足矣。”
冯老头拿指头点着他,讽刺说道:“哎呦,陈家小子见过世面了哈,说话都斯文起来,‘足矣’,晓不晓得咱这是啥地方,京城!不是仨瓜俩枣就能打发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和俺老冯托大,给句实话透个底,咱半个老乡,有啥不好说的,钱不够不丢人,再穷,能比俺老冯还穷不成?”
陈景掏出几枚碎银,递出问道:“够不够?”
冯老头眼皮子打颤几次,想要伸手去抓,临了改成爱抚几下碎银,矜持点头道:“够了,够了!”
崔英一手搭在老冯肩膀上,边走边说道:“冯老哥,刚看你眼神不对劲,恨不得吃了那几块碎银,可见你过日子遭罪成啥样,干脆跟我们回去得了,好歹有人照应你。”
冯老头干笑两声,自家窘迫还是被人看穿了,外在也便罢了,反正是个穷要饭的,好不到哪儿去,再坏也无人可怜。
内里被人看穿,这就让老冯浑身不自在了,才和陈家小子说不走,转眼就破相,唯有的一丁点儿“骨气”,也被消磨不见。
“冯老哥,冯老哥!这是去哪儿?”
三人回头看去,一个脑壳秃瓢的流浪汉子小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口破碗,单薄布衣随风晃荡,袖口沉淀,看去并非有东西压着,纯是太过脏旧,让袖口有了“千斤坠”的效用。
秃瓢汉子半脸络腮胡,见两个干净后生陌生的紧,带着一脸嬉笑说道:“冯老哥这是要走了,去别处安家?可喜可贺。”
冯老头回怼他一句,“咋的,想赶人啊?你想的美!”
而后指着秃瓢汉子给男女两人介绍道:“老耗子,就是老鼠的那个意思,这边流浪汉里的头子,当然是名义上的,说话不一定管用,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这狗日的运气不错,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上边官差来了,俺们就把他推过去应付了事。”
老耗子双手抱拳晃上几下,眼睛看向冯老头道:“这两位是?”
冯老头可算长气一回,双手翘起大拇指,两边一顶,霸气道:“瞅见没有,俺老冯老乡,不远万里找俺来了。”
崔英双臂环胸,目中无人道:“没错,老冯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经常去串门那家的对面三大姑亲家巷子里第三道门,就是俺家!”
陈景言简意赅道:“老冯吃过我家饭,算半个老乡。”
老耗子抹下半块秃顶,苦着脸道:“既然两位与冯老哥关系密切,何不……”
“闭嘴!”冯老头喝止他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让八竿子都打不着,攀不上亲戚的老乡带回去干啥?当宝贝么?你见过把废物当宝贝的?”
老耗子开口道:“老话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有些言过其实,不过孝敬长辈么,犯不着较真。”
冯老头向前一步,叉着腰逼问道:“那你老耗子咋没回去?”
老耗子呐呐无言,哆嗦手脚,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崔妞乐呵看热闹,不晓得两老头能否骂些新词意出来,村里老头老妪吵架时,她就喜欢和一群半大不小的蹲一边看热闹,学会不少老一辈“家底”一般的骂词,与兆安城帮派泼皮打架并为一绝。
陈景看不惯俩老头这般争吵,拉回冯老头,对老耗子温和说道:“今日与冯老头重逢,说道地方太多,正想和他去个能吃饭喝酒的地方叙旧,既然你也赶过来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不如一块儿去吧。”
“搓一顿?”
老耗子看到男子点头,气恼的脸色喜庆起来,招呼道:“那咱不耽搁,赶紧走,晌午饭我都没吃几口,正好肚子里空荡荡的,待会儿能多吃一些。”
冯老头鼻孔闷哼一声,“德行!”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能吃饭就能吃苦,我有啥错?”
“别以为俺这里看不穿,你是想着俺老冯走后,后边官府济民赈粥,你好多分一口吃的。”
“天地良心,老耗子只是为冯老哥以后着想,可不是嘴馋。”
“甭狡辩了,就你那德行,脱下裤衩,俺就晓得是放屁还是拉屎。”
“脱裤子不放屁,只拉屎,冯老哥当然晓得了。”
……
冯老头领着几人来到仰慕许久的心仪地头,是一处用草棚搭建的简易苍蝇馆子,对面就是热火朝天的工事,此处苍蝇馆子似乎是专门承接匠人与伙夫肚皮,才依此而建。
馆子落座六七成,陈景四人稍微扎眼一些,两个大高个,衣着勉强过得去,袖口裤脚束起,似闯荡江湖的人物,后边两个老的一身寒酸衣裳,都是一副拘谨模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流民无疑。
众人多是瞅上几眼就作罢,接着吃喝,新城怪象频出,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冯老头自作主张,挑一处不挨旁人的空闲长桌,一屁股坐下,亮起嗓门招呼一声。
老板娘抖着颤巍巍的身形走来,看也不看两个落魄老家伙,只盯着两个年轻人。
崔英长见识了,原来真的有人身材堪称奇景,侧看上下前后两座山,正面看去,又变得像葫芦,这还是裹着厚实衣裳,至少两层,这要是换成纱衣,乖乖,了不得。
就是那张脸实在让崔英不敢恭维,中人姿色都够不着,实属下等,估摸这女人晚上和自己男人打架,她男人得吹了灯才好忙活吧,不然太倒胃口。
“来一大锅,最大号的那种!”
冯老头底气不够,嗓门来凑,刮一眼妇人壮丽身形,问去对面陈景道:“会喝酒不?”
崔英平视妇人身形,唯独不看脖子往上地方,显得有些呆滞,吼道:“什么叫会喝酒不?海量才对!”
陈景不想让这一老一少丢人现眼,对妇人道:“就按他俩说的来,外加一人一壶酒。”
话才说完,手里银子递过去,免得让人生出误会。
妇人收了碎银,大方开口,让几人稍待片刻,扭着身姿回去准备吃食。
妇人回身走后,冯老头和崔英这才注意到,远处在大锅灶边上忙乎的一个赤膊大汉,正恶狠狠的盯着此处,这让一老一少有捉奸在床的尴尬,赶忙端正,作目不斜视状,干巴巴唠起嗑来。
老耗子瞅见对面年轻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犯难,这人咋不去看俏丽妇人,看一个落魄流民还能看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