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她了!相柳心头蛊虫跃动,眼底透着微微暖意,只要带她离开这里,就能结束所有的担心。
显然,小六也感觉到蛊虫的跃动,向大海的方向望过来,只见相柳一身粉白,像一株冬日里傲然挺立的梅树。小六的腿被玱玹的人打伤,涂山璟不愿意别人碰触她,于是这一路都将人抱着走,此刻小六示意涂山璟,走向临近大海的礁石上。
玱玹不以为意,这里是高辛国境,训练有素的军队防御森严,他信以相柳的能耐,只身进出也许做得到,但想带走一个玟小六,做梦!于是玱玹并未让手下阻拦小六涂山璟的行动。
相柳不由迎了上去,隔着极近的距离,能听到雌雄蛊虫靠近彼此时催动心跳的狂喜,眼里心里,只有彼此。
而小六此刻也看清了相柳,方才自己眼中的粉白之色,居然是他素锦衣袍透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是啊,神农与高辛为多年宿敌,他为自己万里而来,不会擅用神农一兵一卒,这一路只身对敌,已经伤势如此,小六想象不出他是怎样以一敌众地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相柳满身狼狈,但神色依然卓绝不减。强者慕强,这份气度胆魄,连玱玹都暗自击赏,忍不住扬声调侃,“九命相柳,你为取我性命,竟愿孤身追到五神山?”同时以手势挥退了意欲对付相柳的一小撮高辛侍卫。
相柳笑笑,“此来不是为了殿下。”看向小六,“腿被打断了?你做了什么惹得高辛出兵拿人?”
小六只觉得胸口的蛊虫让心跳得分外激烈,像是无尽的忧心,又像是紧张不安,不知这份情绪的来处是自己,还是相柳。但看着向来一身素白的相柳此刻浴血的模样,小六直觉地就想让他宽心,于是忍痛扯出嘴角一丝笑意,“就我这点能耐还能惹出什么大事,一场误会罢了。”
相柳对她低声说,“脚下是大海。”说完,目光坚定炙热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一个决定,便会并肩与共。
相柳的话像是二人间独有的暗语,小六立刻心领神会,是啊,只要自己跃入大海,相柳就有机会带自己离开,只是,离开之后呢?他一人走到自己面前已经遍身地伤,如今带上自己与涂山璟……小六丝毫不怀疑,相柳来了,就表示他哪怕舍弃一条命也会将自己带出这暂时的禁锢。这个有九条命的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懂,其实他的每一条命,自己都很在乎。
不想给相柳惹更多麻烦,小六伪装出平和的语气婉拒着他的暗示,“谢了,你的人情还是少欠点好。”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自己于万人中拼杀而出,在她看来,只是一份你来我往的“人情买卖”吗?相柳突然觉得身体上的伤口都不痛了,反而蛊虫栖息的地方,那一小点心房,突突刺痛。是气、是急、是怨怪,是无能为力。单纯如相柳,听在耳中,只当她选择了与涂山璟继续待在一起。而此刻当着涂山璟的面,相柳所有的担忧惊惧和想带她回家的心情,都说不出口。
隔着这样极近的距离,相柳又再确认小六的心绪,不是恐惧,而是慌张。她为俊帝慌张?她与俊帝似乎有着什么难言的关系。相柳看玱玹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小六与俊帝的过往,除了她,再无人知情。
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拒绝自己吗?因为这是她重要的秘密,所以找了青丘狐狸帮忙吗?就那只狐狸,真能助她脱身?就那只狐狸,凭什么在她身负秘密的此刻,依然有资格陪伴在她身边?
她没有选择与自己离开,相柳不想再多呆一秒。扔下一句,“你还欠着我债,死人是无法还债的。”就迅速消失在白浪中。
高辛的侍卫们还想追击,玱玹淡色道,“别白费力气了。”
小六又示意涂山璟将自己带离了那处礁石,俊帝似乎特意派了云辇来接人,小六坐上云辇,心思依然还留在方才那刻,相柳万里而来,见了自己一面,居然真的就走了?他现身高辛,如此凶险,就只是与自己说那几句话吗?小六有些不敢置信,但发生过的一切证明这就是事实。
是……因为蛊虫吗?因为这对奇怪的蛊虫,让彼此知觉相连,相柳也会紧张自己了吗?他是担心自己被杀掉,减损了他的性命还是……俊帝的面见近在眼前,小六让自己先不去想与相柳的这团乱麻。
080 相柳在海底的日日等待,无人知晓。
相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处粉紫的珊瑚丛的,似乎就在不久前,自己还牵着小六的手,双双于这片珊瑚中穿行而过,犹记得为她渡气的触感,唇齿相依的亲密,这么快,她就可以选择另一个怀抱了?相柳仔细回忆青丘狐狸的模样,平生第一次将他人的脸与自己比较,那张脸总是低眉垂目,一副勾栏模样,确实比自己显得惹人可怜些,玟小六,这就是你的偏好?
相柳没有返回军营,而是潜在高辛国境内的水底,似乎深海的水压能让自己心绪归于平稳,而与小六同在一境的距离,让相柳总觉得稍稍安心。
终究是无法真的撇下她转身离去。
日日夜夜,相柳遣了些修炼得能懂人言的鱼妖,从高辛侍卫驻守之处搜集着俊帝王宫的动静。很快,便听说俊帝亲自下令,召集擅长医治腿脚的名医长住宫中,相柳稍稍安心了些,能为她治伤,看来俊帝一时片刻不会取她性命,又待了数日,始终未听到宫中有任何干戈,看来她并未与青丘狐狸设法逃离。慢慢地,就很难听到高辛侍卫嘴里关于小六的信息。
玟小六一入王宫,就如同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悄无声息地寻不见了。
仅能凭借着蛊虫相系,相柳日日揣度她的心情,一再确认着她尚安好。大部分时候,那份情绪是平和的,只是偶尔,也会慌得一发不可收拾。渐渐不再痛,也没有饥饿和困顿,甚至有时会传来些许愉悦,相柳猜测俊帝倒是对她以礼相待。心中隐隐有着一些想法,她似乎与高辛俊帝有某种超乎寻常的关系,但相柳刻意地停止了那种危险的猜想。
后来的一日,相柳正在水草深处运功疗伤,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揪心的难过,她,是在哭吗?如此声嘶力竭,为了谁?如此痛入心扉,又是为了什么?相柳捂住心口,平复着一波又一波的激烈情绪,只希望对她也是一些安慰。
后又一日,听说青丘公子一个人下了五神山,相柳的心便又沉了下去,俊帝放涂山狐狸回家了,那么,玟小六呢?什么时候她才能下山?相柳想了无数种情形,只要她下山了,自己可以在海边突然出现掳走她,可以等她游不回去召唤自己,可以在半山腰闪现吓得她尖声怪叫……
没等来小六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防风氏的家书,由天马坐骑密送而来。怪了,自己这个防风氏不受待见的小辈,居然也被召唤回去一趟。那信上说,高辛国三百年不见的大王姬终于寻回来了,向来不喜铺张的俊帝喜极,要大宴天下,几大氏族凡族谱上有名字的,都要代表族人出席,防风邶,也在列席的名册上。
相柳换回了防风邶的穿戴,摘下面具,才发觉自己眼皮紧张到簌簌地跳,心中有一个压抑多日的猜想,不敢去想,却似乎很难再骗得住自己了。相柳固执地不让那个念头浮现,仿佛只要自己装傻,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答应俊帝认祖归宗后,小夭每一天都在后悔,或者说,每一天都在想相柳,不是想念,是想。一字之差是非常不同的!至少,小夭一再特意对自己这么强调。
想念是过分亲密的人之间才能有的情绪,而想,就是那张脸常常在自己脑中浮现,如此而已。
为了能让玱玹向上的路更为平顺,为了能在关键时助他一臂之力,小夭必须拥有大王姬的身份。可一旦回归高辛,便再也不能做清水镇的玟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