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呼哨,防风邶的天马坐骑碎步而来,防风邶托着她上马,依然是共骑而行,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不多时,他们到了青丘城内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小夭本只想随意玩玩牌,但死斗场里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了她的注意,四十多年了,那个妖奴居然还活着?他个子抽长了些,更苍白消瘦,左边的耳朵也缺了一只,但他依然努力活着。
防风邶知道她应该是认出了当年的妖奴,今日,自己本也是要过来的,当年给了他一言的激励,之后也偶尔会来看看他的状况,知道那妖奴少年确实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努力,今日,是特意带她过来的。
防风邶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淡淡地说,“四十年前,他和奴隶主做了个交易,如果他能为奴隶主连赢四十年,就能自由,今夜,就是最后一斗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小夭微微震惊。
“漫长的等待、无尽的忍耐,心怀一个渺茫的希望,绝不放弃。”防风邶目光温柔,寸寸看尽她,“与你在狐妖笼里做的一样的事。”也许正是在那妖奴少年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看到了过去的小夭,他才一次次暗中推波助澜,也一次次地确认那少年始终没有放弃生命。奇迹本该不断地被续写,而生命,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主权。
小夭一掷千金,赌那少年赢。周围的赌客纷纷侧目,奇怪为什么她会押注在一个孱弱少年身上,对手分明强悍数倍啊!
今夜,注定是快意豪迈的一夜。是的,玟小六,防风邶在心底暗暗地说,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你,为了一个希望,永不放弃,哪怕希望渺茫,依然心怀热血。请为我继续这样努力下去,请为你自己永远不要轻言失败。这,才是防风邶今日带她来观战的初衷。
「无论未来我在,或者不在,请为我珍重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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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你我的相遇,何尝不是一场奇迹。
背负最深切希望的人,越接近希望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万般压力。所以今日的死斗,从一开始便血色肆溢,鲜血,腥甜的,热烫的鲜血,从身体最脆弱的口鼻与伤口里滴落,激出最原始的兽性,观战的赌客们也满场呼号,直到……那个孱弱得看上去连下一次呼吸都艰难的妖奴少年,一次又一次,倒下,又站起,原本苍白的皮肤早已血迹斑驳。
也不知过了多久,赌客们的吼声不再响起,死斗场一片死寂,人们都在看着那个似乎死了一次又一次的少年妖奴,被强壮的对手击倒,再撑起身体,到了最后,妖奴少年又一次倒下,强壮的对手也累得趴在血泊中,再也起不来。
居然成了一场无人胜出的死斗。
看来这回要庄家通吃了,赌客们失望地准备离场,防风邶眼中微光闪闪,不,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而就在这时,小夭突然站起来狂喊,“起来!你起来啊!坚持了四十多年只差最后一步,别放弃!起来就自由了!”
万籁沉寂中那一声尖锐的存在——起来啊!你起来啊!回声阵阵冲撞在防风邶心口,那何尝不是数百年前,自己也曾对每每想放弃的自己发出的狂吼。
原本一动不动的妖奴少年,真的在这样的狂喊声中,微微挣扎了一下,一个微小但足以震撼人心的奇迹,连那些冷漠的赌客们也被这瞬间的微光撼动,越来越多人跟着小夭一起冲着场内喊,“起来!起来!站起来!”
越来越多赌客加入进来,所有的眼睛齐齐注视着场上妖奴少年的一举一动,而防风邶,在人潮中独独望向她,就好像,尘封多年的心脏上,被温柔照拂了一抹光,坚硬冰冷的壳猝不及防撞入一脉温柔。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在她眼中读出这样的暗语。
也许这必将是个奇迹的夜晚,场中的妖奴少年真的缓缓撑地爬了起来,虽然摇摇欲坠,虽然只剩一息,但他真的站起来了,场中第一次响彻震天的欢呼声,那些赌输了的客人,也为他,为这个奇迹在喝彩。超越个人的利益得失,凌驾在世间物我之外的,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创造了此夜的奇迹。
这,就是希望的力量。
小夭看向防风邶,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与往日不同的表情,眼睛弯弯如真诚少年,似乎也在对那妖奴的九死一生重获自由而感同身受,他在由衷地为一个妖奴高兴。小夭乐极忘形,转身扑在防风邶怀中,抱了个满怀。
防风邶本还沉浸在难言的喜悦与宽慰中,未料到小夭会突然转身扑进自己怀中,此刻,只来得及举起双臂,虚虚地将她护在身前,不敢回给她同样的拥抱,眼底复杂的情绪层层转换,从错愕、恍惚,到纯粹热烈的愉悦,原来这就是人间的拥抱,无关欲望,只因快乐。
那是相柳生而为妖此生拥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他深知爱的珍贵难得,但他不知爱的感觉是这样美好。这般猝不及防的拥抱,就如同他此生闪躲不及的爱意。
每每总以为到了最后一刻,自己可以潇洒放手,但只因为这一个拥抱,他开始渴望更多……
如果是我先遇见你的,那就好了。听她这样说,他的心彻底乱了。小夭与他相比,无疑是弱小的,但这个弱小的家伙,永远能给自己带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些宛若宿命般的吸引、那些完全真诚的陪伴、那些纠结莫名的牵系、那份触碰灵魂的悸动……她总是这样,总能赋予自己各种奇怪又美好的体验。相柳很想告诉她,我们任何时间遇见,都不算晚,我们于任何时间相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妖奴少年艰难走向防风邶与小夭,他居然还记得他们,少年说防风邶曾先后来看过自己七次,小夭大概能猜到,防风邶应该一直在注意着少年的状况,甚至,也许他也暗中促成了这很少会发生的赌约。
小夭替那少年取了个名字——左耳,不要卑怯于你缺失过的东西,那更是你生命中的骄傲。也许是因为防风邶对这少年显而易见的关注,小夭最后也嘱咐了少年一句,若日后有需要,去轩辕山报玱玹的名字,必会给他一个谋生的机会。小夭将赢来的赌资尽数赠与左耳,看着他离开,夜色浓烈,场内赌客也在安静散去,经历这样一番心情的过山车,此刻心中松快了,天地间仿佛又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如果是我先遇见你,救了你,我就只让你做防风邶。”小夭有些任性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多希望他无需背负任何的恩情,也不必偿还任何人,就做一生一世潇洒随性的防风邶,自由自在地快活度日。
她不知道,这样的话,会多么令自己动容,防风邶不自禁地朝她的脸探出手,但也只刹那恍神,半空中生生停住了抚摸的手势,只在她额角敲了一记,“就凭你。”
她不知他刹那收起的,是多少宠溺。 他不知她刹那情起的,是多少心疼。
小夭赶忙解释,“我不是觉得共工将军……”“闭嘴!”方才明明戏谑放松的防风邶突然换了副凶狠面孔,朝她凛冽盯视,小夭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愤怒为何,惊惧之下步步后退着,直到,背后抵在一个人身上。
涂山璟?他怎么会也在这里?小夭脑中混乱地闪过无数的想法,她努力抓住最关键的一个闪念,方才自己提了共工的名字,希望他没有听见。千万不要让防风邶的身份出任何问题,这里是青丘城,这里,不安全。
那个念头大过了心中所有,必须!确认!防风邶的身份是安全的!哪怕万般珍惜与防风邶相处的点滴时光,小夭想也不想,装作与防风邶不欢而散,拉起涂山璟的胳膊就走,“别理他,他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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