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边众人的低声议论,赵天成抿了抿嘴唇。
想起之前林业局建材厂刚刚成立时候干的那些绝户事儿,乐了。
“刚才刘副省长让我和郑局长陪同,那就还是我们两个陪同。刘副省长说什么名义上也是来咱们绥城视察的,现在除了意外状况,总不能让刘副省长落单不是?”
对着众人说了一句,赵天成拿起了自己的风衣,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此时的林业局森工建材厂里已经是乱成了一片!
在目睹了替众人请愿的张自强被管理层粗暴对待,职工的诉求和人格被郑宏宇肆意践踏之后,所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已将近了极限。
而这种极限,在听到厂子今天发不出来工资之后,彻底的超出了阈值!
工人们先是将工厂的办公区闹了个一地鸡毛,在遭到厂里保安的制止时,又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肢体冲突。
郑宏宇虽说没把这些职工放在眼里,但是至少他有一件事情没有说错——所有的人卑躬屈膝,忍气吞声,仅仅是为了一口饭吃。
可是现在,连这口饭都没了着落,一群牛羊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极端,化身成为了虎狼!
一片乱象之中,不知道是谁点燃了身上的棉衣,扔进了堆放木材的露天仓库。
要知道露天仓库里堆放着的木材,都是在为加工标准木方而进行“去水”的。所谓的“去水”,就是在通风处进行阴干的木材。
缺乏水分的木材,周围存在大量锯末的环境,沾到明火之后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眼看着这些个平时绵羊一样温顺的职工发了狠,竟然要把厂子一把火烧了,在冲突中被打折了鼻梁骨,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郑宏宇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立刻跑回了办公室,给林业局包括保卫科,消防队,以及新上任的局长挨个的打了求助电话。
这几通电话打出去,几乎整个林业局都被惊动了起来。
保卫科的边三轮和面包车,消防队的斯堪尼亚,以及林业局总局的桑塔纳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般,一台台呼啸着开进了森工建材厂。
眼看着大火已经烧了小半边仓库,消防队的负责人当下决定集中人力救火。
整整用了一个小时,在四台消防车的水龙和建材厂原本的消防栓合力之下,已经烧没了半边仓库的大火终于熄灭了明火。
带着满脸的黑灰,刚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林业局新任局长刘文才咬着后槽牙,看向了火场边上的一行职工。
而在他身边,终于等来了靠山的郑宏宇终于挺直了腰杆子。
“就抓住这么些个?刚才闹事的一百来号呢,怎么就抓住这么二三十个?”
看着被保卫科的保干员按在地上,浑身沾满了泥水的职工,郑宏宇捂着鼻子,跳脚大骂:“他妈的!保卫科的赶紧去带人给我抓!今天参加闹事的一个人都不许漏下,都他娘的给老子控制住!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纵火烧厂,谁干的必须给老子查出来,不送他一颗枪子老子他妈的跟他姓!来来来,我看看抓住的是谁?刚才是他妈谁打的老子鼻子?”
对着保卫科的人手呵斥了一番,将极度惊恐全部化为怒火的郑宏宇不顾地上集成了小河的泥水,大步走到了那些被控制住的工人之前。
弯下腰去,他直接扯起了一个人的头发。
看到张自强那被半边都泥水打湿,肮脏无比的脸,郑宏宇一拳就打了下去!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直接将张自强一下子又打回了泥里。
“刚才就是他妈你带头闹事,火就是你带着这些人放的是吧?!”
眼见着郑宏宇要将这顶大帽子扣在张自强的身上,几个被保安按在泥水里的职工挣扎着立起了上身。
“火不是张哥放的!刚才大家伙都失控的时候,张哥一直在劝大家冷静。看到火起来之后,还是张哥最先带头去扑的火!”
“他妈的,郑宏宇你这个王八蛋。这是想把人往死里整是不是?刚才要不是张哥在消防来之前带着我们控制火情,现在他娘的连那边的厂房都已经烧起来了!”
“要不是为了扑火,我们他妈的能让你们这群狗抓住?就他妈会欺负老实人,郑宏宇你他妈迟早被天打雷劈!今天的事儿你记着,老子们就算还有一口气,这个公道也一定要讨回来!”
“我去你妈的天打雷劈!”
看准了那个冲着自己怒吼的面孔,气急败坏的郑宏宇一脚就踹了过去。
带着铁掌的高档皮鞋结结实实的击在了那人的额骨上,随着一声闷响,那工人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闷哼,便整个人砸在了泥水之中。
“公道?公尼玛的道!在林业局着一亩三分地,老子就是他妈的公道!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公道长什么样!”
郑宏宇一面将那些浑身沾满了泥水的职工挨个的踹翻在地,一面咬着牙低吼着;
“要待遇是吧?要尊严是吧?要工资是吧?明华告诉你们,老子这没有!想要,去监狱里跟狱警要去!他妈的,也不撒泡尿看看你们的贱样子,你以为你们是谁?老子姐夫是森工集团的副总,老子的老丈人是总局森保处的处长,你告我?莫不说今天发不出来工资完全就是个意外,就算他妈的不是意外,就算这笔钱让老子祸害了,你们他妈的又能拿老子怎么样?!”
恶狠狠的将一个职工的脸踩进泥水里,郑宏宇使劲的撵着鞋跟,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感受着鼻梁传来的剧痛,想着这莫名其妙来的一遭劫难,让他再也忍不住,只想将心头全部的怒火宣泄出来!
然而,就在他看着那张被自己碾压的脏脸,在泥水中痛苦的扭动之时,一股巨力一下子从他的腰间传来。
仿佛是飞机起飞时的感觉,巨大的“推背感”,将他整个人就掀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泥水,顺着他被撕烂的西装一下灌进了领口。
紧接着是嘴巴,鼻腔........
“好得很,真的好得很啊。我算是开了眼界了,这已经是什么年代了,还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当初我小时候给地主家当童工,那地主也不过就是在我偷懒的时候抽我几鞭子。他都不敢把我这个小工踩进泥里!就因为那几鞭子,老子当初都找到了队伍,带着队伍端了那无良地主的家,革了他的命!好得很,好得很啊!你们这些职工好得很,面对这样的压迫,竟然只是烧了一个仓库。看来你们林业局各项工作都干的不怎么样,唯独这个普法工作,做的很好嘛!”
被一脚踹了个七荤八素的郑宏宇将脑袋从泥里挣脱出来,使劲的抹了一把脸,便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浓眉倒立的老汉。
那老汉的皮鞋和裤腿上满是泥水,但是上身蓝色夹克领口露出的一截白衬衫,却在阳光下尤为扎眼。
“刘刘刘刘........”
看到眼前的这个经常出现在省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的面孔,郑宏宇瞪大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刘副省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来到这的,但是想到刚才自己的一番作为肯定被全程目睹,郑宏宇只觉得心头一颤。
完犊子了。
初春湛蓝的天空上,艳阳辐照着大地,也辐照着仓库上空的一缕孤烟。
笼罩在那徐徐青烟的阴影之下,郑宏宇只觉得1997的这个春天.......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