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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学
甘文峰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一个月前,他被公派去了一趟日本,回国后他就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他固执地认为是他亲手杀害了一个叫金虹的女人,可是日本警方对金虹的死早已有了非常明确的结论:她的死因与甘文峰根本就没有丝毫关系。金虹死于一场意外车祸,而且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甘文峰正在东京大学的学术厅里面。
所有人都相信日本警方的这个结论,但是甘文峰自己却不相信。人类是一种非常自我的动物,我们明明知道自己看到或者听到的某些事情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但始终固执地相信自己的感官。越是优秀的人往往越容易陷入这样的固执之中,因为自信铸就了一个人的优秀,而固执恰恰是自信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和她在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见了面。我们在电话上约好要一起去日本度假。她从我手上接过行李箱,去值机处办理托运手续,我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她转过身来朝我笑了一下。就在那一瞬,我忽然发现她很漂亮:鹅蛋形的脸,额头圆润得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可是,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于是,我悄悄逃跑了。我跑出了候机大厅,叫了一辆回市区的出租车。我关掉了手机。”甘文峰告诉警察说,一切都是从这个梦开始的。
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队长龙华闽是在无意中知道甘文峰的事情的,他觉得沈跃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在龙华闽看来,像沈跃这样的人就不能让他闲着,一直让他对案件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才对今后的工作更有利。
确实是如此,沈跃对这个案子确实很有兴趣,它不但有着非常鲜明的心理疾病特征,而且还带着非常浓烈的阴谋气息。沈跃因此有些感谢龙华闽,要知道,现实中真正的有关心理学方面的案例并不多,很显然,龙华闽算是他的知音。
在喻灵[1]的案子了结之后,沈跃随即就开始了这起案件的调查。
沈跃决定让徒弟侯小君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真实的案例,再加上言传身教,这样的方式可是比单纯在研究所里面传授理论知识要好得多。
在沈跃面前,甘文峰又一次讲述了他的这个梦。眼前的这位外科医生身材高大,模样英俊,不过此时的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双手和嘴唇都在颤抖。这是恐惧。沈跃朝他微微一笑,问道:“很显然,你梦中的那个‘她’其实就是金虹?”
甘文峰点头:“是的。她是我大学同学。”
沈跃斟酌着问道:“你曾经的恋人?”
甘文峰摇头道:“不是。”他忽然就激动起来,“可是你知道吗?就在我做了这个梦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在卫生厅出国的名单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大学毕业十年了,我和她从来没有联系过!”
不是他曾经的恋人?这就奇怪了。不过这又能够说明什么呢?预感?迷信?不,仅仅是一个梦而已。梦在我们的显性记忆中往往是片段式的,而且往往缺乏逻辑性。其实我们做的每一个梦所经历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多数也就只有数秒的时间。梦是右脑的功能,它是以一幅幅画面的方式瞬间快速呈现,然后由左脑进行翻译、诠释的,于是在我们显性记忆中梦的内容就被拉长了。很显然,甘文峰对自己那个梦的描述是非常准确的。
也就是说,这个梦里面必定隐藏着某些非常重要而丰富的潜意识方面的东西。不能急,一步步来,先把整个情况搞清楚了再说。沈跃如此想着,点头道:“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你这个梦的真实性。后来呢?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月前的某天早上,甘文峰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医生这个职业真是苦命,特别是外科医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都是手术,有时候一台手术下来需要十多个小时,幸好他的身体不错。不过他喜欢这份职业,喜欢的程度近乎痴迷。
甘文峰是一位显微外科医生,与其他外科医生手术过程中的大开大合完全不同,他所做的手术大多是在专业的外科显微镜下进行的。除了专业人员,很少有人知道显微外科手术的难度究竟有多大。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都需要精准地连接、缝合,然后才是肌腱和肌肉。显微外科手术就如同微雕一样充满着挑战,但也因此而充满着艺术般的美感。一截脱离了人体的手指或者脚趾,在他的手下重新血肉相连,功能恢复如初,这种难以言表的成就感是他人很难感受得到的。
所以,甘文峰的性格是沉稳而细致的,甚至像很多处女座的人一样多多少少有些强迫症。
这天早上,甘文峰第一次在做早餐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早上醒来后记忆中的那个梦。他觉得有些奇怪: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感到害怕而悄悄逃走了呢?
鸡蛋煎得太老,边缘部分都有些煳了。
妻子张倩茹坐到餐桌旁,面前是整整齐齐的餐盘和碗筷,并没有发现对面那只小盘中煎鸡蛋边缘的微黑色,问道:“时间确定没有?什么时候去日本?”
甘文峰心里还在想着那个梦,回答道:“可能就在最近。我是没问题的,毕竟我是医院显微外科手术的第一把刀。”
张倩茹不再说话,默默吃完了面前所有的东西。甘文峰先离开家,出门的时候张倩茹忽然对他说了一句:“你回来后我们就要孩子吧。”
甘文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这个家太静了。甘文峰出门的时候戴上了口罩,看了看天空,他不能理解,如今南方的城市竟然都有霾了。
十五年前的这座城市与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天空随时都是蓝色的,虽然一样多雾但空气的味道是清新的,那时候城市的雾是一种美,是一种浪漫。甘文峰记得,第一次看到金虹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的雾中,朦胧中的美丽让当年的他瞬间心颤。雾散的时候太阳还在城市东边的天空上,甘文峰刚刚进教室坐下,金虹随后就进来了,他感觉到了四周男生的躁动,还有女生的嫉妒。
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的梦里?甘文峰已经进入白茫茫的浓雾之中,他知道,现在的这种雾不会因为太阳的出现而消散。昨天碰见的呼吸内科的祖医生告诉他说,内科病房早就没有床位了。
上午有一台手术,甘文峰头天就已经做好了方案,临去手术室前医院办公室打电话来说请他去一趟。就是在那里甘文峰看到了卫生厅文件上的那个名字。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忽然感觉到视力出现了问题,揩拭了眼镜后依然如此,这时候他才发现是自己眼睫毛上出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几次揩拭后依然如此,层出不穷。
十年前大学毕业后金虹去了省妇产科医院,甘文峰又花了五年的时间获得了硕士和博士学位,其间甘文峰知道金虹读完了在职研究生。刚才他注意到了那个名字后面的单位,很显然,那个名字和他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给科室的唐医生打了个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放弃手上的手术。
本来沈跃想要知道的是甘文峰出国后发生的事情,却想不到他居然会从那天早上的事情开始讲起,而且讲述得如此详尽而琐碎。沈跃明白了,也许让甘文峰心乱的并不是那个忽然出现的名字,而是头天晚上的那个梦。
这是巧合吗?应该不是。不过,像这样的情况足以让一个人开始怀疑固有的世界观,从而变得迷信起来。
甘文峰刚才详尽而琐碎的讲述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可自制的倾诉欲望。沈跃的心里感到有些奇怪:眼前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心理状况似乎还算比较正常,可是,他为什么在金虹的死因问题上如此执着呢?当然,这正是沈跃需要搞清楚的问题。他继续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问道:“后来呢?”
甘文峰实在无法理解那个梦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但他毕竟是医生,是一个医学博士,所以他很快就用“巧合”二字解释了这个让他感到震惊的问题。是的,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巧合也是随时存在着的,而且这样的解释完全可以让他感到信服,也因此得以心安。
于是,他的内心就真的变得平静下来,当然,他也有些期盼——不知道十几年后的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漂亮?
大学时候的金虹真的很漂亮,她出现的地方总是会迎来无数热切的目光。然而,甘文峰是自卑的,虽然他拥有一米八多的身高,虽然他长得并不难看,但家庭的贫困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漂亮女人之间的距离。
两天后,省卫生厅组织了一次访日学者的相互见面会,甘文峰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果然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金虹。她比学生时代更漂亮了,多了一种成熟的美。甘文峰的内心有些激动,但是无法让自己变得主动。反而金虹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她直接跑到了甘文峰面前:“老同学,多年不见啊。”
眼前这个近一米七身高的漂亮女人脸上带着一种俏皮,顾盼的眼神中波光流动,这一瞬,甘文峰忽然想起那个梦,内心战栗着,朝她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现在在哪个科室?”
金虹笑着回答道:“我还是搞妇产科啊……甘文峰同学,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啊,你没想到这次的出访名单上会有我,我可是想到了。就在前不久我还梦见了你和我一起去日本呢。”
金虹的话让甘文峰大吃一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震惊之下他竟然愣在了那里。金虹见甘文峰失神的样子,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
甘文峰依然没有能够从内心的震惊中释放出来,就禁不住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做的梦?都梦见了什么?”
金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道:“就前几天的晚上,我梦见这次去日本访问的人当中有你。怎么啦?你干吗这么紧张?”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甘文峰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次出访日本的学者有十几个人,上边的意思是让大家提前相互认识一下,更主要的是为了强调外事纪律。见面会结束后还是金虹主动去跟甘文峰打了招呼:“两天后我们在机场见。”
出发的时间是在两天后的下午。甘文峰回应道:“嗯。”他有些恼怒,恼怒自己在十几年之后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依然不能克服内心深处的那种自卑。
说到这里,甘文峰停了下来,双眼直直地看着沈跃面前空空的桌面。沈跃看到了他脸上的颓丧,还听到他发出的轻微叹息声。沈跃问道:“你确定那一刻你的内心真的出现了自卑?”
甘文峰却微微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竟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这不是自卑又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甘文峰并没有休息,他接连做了五台手术,甚至连晚上都在加班。他喜欢做手术,那是一种无比享受的美好过程。他发现,只有在手术的过程中才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真正存在,当那些已经离开病人身体的肢体重新变得鲜活的那一刻,他会因生命脉动的力量而感动。
一直到出发前的当天中午甘文峰才开始准备这次行程的东西,不过他觉得不需要准备太多,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换洗的衣服即可。张倩茹上班去了,家里空荡荡的。甘文峰回望了一眼客厅,拉上防盗门,用钥匙锁紧。
金虹看着甘文峰手上的小皮箱,有些惊讶:“你就带这么点东西?需要我去帮你办托运吗?”
甘文峰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将本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皮箱递给了她:“谢谢!”
金虹朝他嫣然一笑,道:“这么客气干吗?”
这时候甘文峰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去办吧。”
金虹笑道:“没事,你看我,这么大一个箱子呢,顺便就把你的办了。我和那些人都不熟,一会儿值机的时候我们俩坐在一起多好!”
她的话让甘文峰的心里有些暗暗激动起来。金虹拖着大小两个皮箱去了。她带的皮箱确实很大,好像搬家一样。
此次访日的其他学者陆续都到了,甘文峰已经和他们见过面,相互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注意力还是在金虹那里,不多久金虹已经到达托运处,她的背影给人一种旖旎的美感。此时,甘文峰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的日本之行他和金虹或许会发生些什么。
“那时候你心里有没有梦中那种想要逃离的想法?”沈跃问道。
“有。就在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和她发生些什么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害怕了。不过,那种害怕很快就变成了期盼。”甘文峰回答道。
甘文峰的位子靠窗,金虹挨着他。金虹忽然说了一句:“也许你是想将你的箱子随身携带,但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样更好?身无所绊,这样才更轻松自然些。”
她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甘文峰不得不这样去想。他点头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金虹看着他,忽然笑了,问道:“大学五年,你和我说过话吗?”
甘文峰愣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好像……我记不得了。”
金虹不住地笑:“我记得。大三的时候你主动向我问过好。”
也许是因为她的主动,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甘文峰的不自然一下子就没有了,他问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金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说道:“在校门口的时候,当时我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瞬间她的脸红如玫瑰绽放,艳丽夺目。甘文峰忽然想起来了,确实有那样的印象,问道:“当时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男朋友?他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金虹点头道:“是啊。他是外校的。其他同学见到我们都不理不睬的,只有你主动向我们打了招呼,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对你的印象特别深,心里也很感谢你。”
甘文峰道:“你那么漂亮,追求你的人那么多,他们不理你很正常。失落呗。”
金虹歪着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问道:“你呢?”
甘文峰心里有些慌乱,急忙避开她那令人心旌摇曳的目光,淡淡说道:“我一个穷小子,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奢望。”
金虹愣了一下,点头道:“我理解。我们班上的同学中就你一个一直读到了博士,家庭的贫穷也就成了你奋斗的最大动力。现在想起来,我们都比你肤浅。”
飞机已经起飞,抖动得厉害,轻微的失重感让甘文峰感到不大舒服,不过他还是回答了金虹:“那是逼出来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能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说着,他侧身看着舷窗外面,飞机在黄褐色的霾里穿行。
旁边的金虹也随着甘文峰一起看了看舷窗外边,惊讶地道:“好吓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飞机已经穿过云层,视线下方有如奔腾不息的黄河之水。甘文峰道:“是霾。”
金虹道:“想不到我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太可怕了。”
甘文峰很淡然,道:“其实,我以前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霾里面。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生活在阳光之中。”
金虹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说道:“不。只不过你不了解我罢了。”
甘文峰看着她,发现她的脸上带着悲楚,问道:“你说的是你现在?怎么,你现在的生活很不如意?”
金虹没有回答他的话,双眼已经微微闭上了,甘文峰发现她漂亮的睫毛在颤动。在飞机上后来的时间,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睡着了,甘文峰也一样。
沈跃有些诧异:“一直没有再说话?”
甘文峰点头:“是的。我这人本来就不大喜欢说话,她不再主动,我也就觉得无趣了。其实,我还是因为自卑。”
“你已经是博士了,而且在专业上的成就比她要高得多,为什么还会自卑?”沈跃问道。
甘文峰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一见到她就觉得找不到话说。”
沈跃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在科室里、在你妻子面前也这样吗?”
甘文峰愣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自卑存在于我的骨子里面,始终也摆脱不了。”
虽然他没有明确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但是沈跃知道答案就在其中。从日本回来后甘文峰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台手术,他的手无法自控地发抖。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沈跃并不认为眼前这个优秀的外科医生精神上有问题,不过却已经发现了他心理问题的端倪。可是心理问题的解决必须要寻找到源头,这正是沈跃现在需要进一步去了解的。
“不过……”甘文峰说道,“当飞机降落后她对我说了一句:我们终于到了。我想,她肯定是觉得我很无趣,不过我还是朝她笑了笑。”
正在思索着的沈跃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甘文峰说:“说实话,我不喜欢大城市,不过东京的空气确实不错……”
飞机降落前就已经是晚上了,稀薄的云层下光点密布。甘文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飞机一次一次片段式降落的过程,下方的光点随之一次次变得清晰明朗起来,很快就汇集成一座巨大的灯火辉煌的城市。甘文峰知道,近段时间来,他所在城市的夜空绝不是这样的。
一行人被日本方面接到了酒店,简单的洗漱后被集中在一起去外边吃饭。日本人的夜生活非常丰富,即使早已过了饭点,很多料理店都还开着门,而且大多生意都很不错。甘文峰注意到,金虹在选择座位的时候刻意远离了他。
甘文峰在心里对自己说:无所谓,这样最好。其实他有些痛恨自己,多好的机会啊,自己怎么就不知道主动呢?这样纠结着,生鱼片在嘴里的滋味顿时就变得难以下咽。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参观访问,当然是在东京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面。日本的医学技术确实先进,无论是理念还是设备都非常超前。几天下来,甘文峰感到有些颓丧——他所在的三甲医院与这所医院比较起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在甘文峰的特别请求下,他终于进入手术室近距离参观了一次这所医院的断肢再植手术。一进入手术室他就兴奋起来,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手术的过程是不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毕竟他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手术的中途,正在进行手术的那位日本医生友好地请他去看了外科显微镜下已经缝合了一部分的神经,他看了后禁不住跃跃欲试,请求道:“可不可以让我缝合旁边的血管?”
神经是实体组织,而血管却是空心的,血管壁薄而脆,更何况手指的血管更加纤细。那位日本医生摇头道:“不,这样的手术不可以尝试。”
甘文峰刚才发现,这位日本医生的缝合手法是有缺陷的,以致重新连接在一起的神经显得有些皱褶,今后势必会影响到一部分的功能。甘文峰在技术问题上有着自己难以克制的强迫症,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他说道:“这样的手术我已经做了一千多例,我会做得很好。”
日本人的性格中本来就带有极强的自信,这位日本医生一听甘文峰已经做过一千多例这样的手术,顿时大吃一惊。要知道,像这样的手术他本人也就做了不到五百例,对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医生来讲,一千多例是个什么概念?他在怀疑的同时也非常好奇,伸出三根手指的同时对甘文峰叽咕着说了什么。
甘文峰明白他的意思:最多只能缝合三针。他点头,过去替换了这位主刀医生的位子。不多一会儿,甘文峰主动让开手术位,让日本医生去观察自己刚才缝合的情况。日本医生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投向甘文峰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起来。他对旁边的一个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匆匆出去后不多久就带来了另外一位医生。
这位刚来的医生懂中文,他对甘文峰说道:“田中医生的意思是说,请你继续将这台手术做下去。他说你的技术非常精湛。”
甘文峰没有推却。
手术进行得很慢,每缝合完成一条神经或者血管后那位叫田中的日本医生都会仔细去观察。手术完成后田中朝甘文峰鞠了一躬,说道:“辛苦您了。您给我们做一次讲座吧,拜托了!”
甘文峰感受到了对方的真诚,心里的颓丧也已经不再。对医学而言,理念的超前与设备的先进固然重要,但实际的操作技术依然是最根本的东西。甘文峰也因此找到了某些人崇洋媚外的根源——说到底是其本身没有底蕴,以至于缺乏了最基本的自信。他这样的感受极深,因为他自己刚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有过那样的心态,并为之而颓丧。
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甘文峰去往东京的几所医院,由参观访问学者变成了学术讲座的主讲人,他完全沉浸在了学术以及日本人对他的敬佩所带来的极度满足之中,以至于彻底忘记了那位此次与他同行的漂亮女同学。准确地讲,从抵达日本后的第二天开始,他就几乎忽略了她,一直到有一天的晚上……
沈跃一边仔细地倾听着,同时也在分析、甄别着。是的,作为心理学家,对病人讲述的情况进行甄别是一件费心且艰难的过程。心理疾病的表现要么是过于自我,要么是丧失了自我,所以他们讲述的某些事情或者过程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不过沈跃发现,至少到目前为止甘文峰所讲述的事情大多是真实的,它们完全符合正常人的心理逻辑和思维方式,而且他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将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因为,甘文峰的讲述已经越来越接近金虹死亡的时间。
那天晚上,正在整理资料的甘文峰忽然听到敲门声,去打开房门后才发现是金虹。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妩媚地笑着问他道:“听说你这几天很忙?”
甘文峰谦逊地道:“主要是相互交流,——进来坐坐?”
金虹却摇头说道:“不坐了吧。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这时候甘文峰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米色的风衣,飘逸雅致,显得她气质高雅。也许她本来就是来叫我出去走走的,甘文峰如此想道,同时不忍也不想拒绝,点头道:“好啊。就是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治安怎么样,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远。”
金虹不住地笑,说道:“想不到你这么胆小,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我给你讲吧,最近这几天我可是把周围的地方都玩遍了。很安全,没事的。”
甘文峰诧异地道:“你没去医院参观?”
金虹不以为意地道:“在妇产科领域,我们国家并不比日本差,我们医院试管婴儿的成功率甚至比美国还要高。我就是来玩的。”
她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也似乎有些不大对劲……甘文峰笑了笑没有说话。金虹和他一起进入电梯,忽然间“扑哧”一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不可救药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女人,没那么多的追求,好不容易出趟国,就想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