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跃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这个说法:“道理确实是如此,不过我觉得自己不应该犯那样的错误。因为我忽略了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力量,而且总是把有些事情想象得太阴暗。说实话,现在我都有些开始怀疑金虹可能犯了罪这一分析结论了。”
龙华闽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笑着说道:“小沈,我提醒你一下啊,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这起案件最后的真相呢,也许你的分析根本就没有错。罪案的背后总是残忍、阴暗的,那是人性的光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你说是吧?”
其实沈跃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恐惧自己阴暗的思维模式,而寻求真相的欲望又让他难以克制。他有些为自己内心的这种矛盾而感到厌倦了。
正如龙华闽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事情变数确实太大,虽然龙华闽已经给了江余生足够的压力,但在拘捕那个盗窃嫌犯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意外。
这个嫌犯的身手实在是非同寻常,她居然在被警方包围的情况下快速逃窜到屋顶,几个纵身之后就逃出了警方的包围圈。这个嫌犯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曾危及他人的生命,所以警方也就没有开枪将其击毙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座座屋顶上面飞快远遁。警方当然也不会轻易放弃对她的追捕,马路上的警车纷纷朝着她逃窜的方向紧追。后来,嫌犯竟然爬到了一栋高楼的屋顶。这栋高楼的屋顶是封闭的,警察根本就上不去,除非是使用直升机并出动特警。
情况报告到龙华闽那里的时候他正在和沈跃闲聊,当龙华闽听到江余生气急败坏的声音的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问道:“她的同伙抓住了没有?”
江余生道:“已经抓住了,可是这个主要的嫌犯……”
龙华闽看了沈跃一眼,对着电话说道:“保持包围的态势,我们马上到现场来,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龙华闽挂断了电话,看着沈跃问道:“就算我们出动直升机和特警估计也很难抓捕到她,关键的问题是不能开枪。小沈,这样的情况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沈跃苦笑着说道:“你不就是希望我出面吗?走吧,我们去现场。让江队长在电话里面告诉我嫌犯的相关资料。”
这起盗窃案的嫌犯确实是一男一女协同作案。男的叫杨飞,女的叫吴霞,这二人在地下江湖上还有一个外号:飞侠。这个外号其实就是两个人名字最后一个字的谐音。杨飞和吴霞年龄相仿,都是孤儿,从开始的小偷小摸到后来入室盗窃,数年前被捕入狱,后来刑满释放后竟然销声匿迹,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又重现江湖。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沈跃问道。
“两人当年被捕的时候都不满十八岁,资料上显示二人当时是以兄妹相称,因盗窃财物数额巨大而且是多次盗窃,都被判处了五年徒刑。两人三年前出狱,后来不知所终,现在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还不得而知。”江余生回答道。
沈跃挂断了电话,对龙华闽说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用太过着急,先将情况稳定住,我们先去见见那个已经被你们抓住了的杨飞。”
让沈跃有些出乎意外的是,杨飞竟然是一个大胖子。沈跃看了他好几眼后这才问道:“你叫杨飞?”
杨飞根本就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仰起头看着斜上方,而且还冷哼了一声。沈跃似乎并不在意,又问道:“你这身体肥胖得不大正常,是长期使用激素的表现。类风湿?红斑狼疮?严重的肾脏疾病?我明白了,果然是你的肾脏出了问题,难怪你们二人会重出江湖铤而走险再次犯罪,原来是为了替你治病。”
杨飞惊讶地看着沈跃。沈跃继续问道:“你和吴霞究竟是什么关系?兄妹?夫妻?果然是一对同命鸳鸯啊……你们有了孩子没?孩子多大了?你们三年前出狱,孩子最多两岁。嗯,看来我说得没错,你们出狱后就迫不及待地要了孩子,也许你们确实已经改邪归正,希望从此好好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就是你这该死的病……”
杨飞的脸上全部是恐惧,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跃看着他,指了指远处高楼的方向:“吴霞已经逃窜到了一座高楼的楼顶上,警方正准备出动直升机和特警,她是跑不掉的。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万一她一个不小心从那上面掉了下来,那样的话你们的孩子就没有了母亲,你也将失去这个相依为命的妻子。杨飞,去劝劝你的妻子吧,让她安全地从那上面下来,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会有希望你说是不是?”
杨飞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出来:“我们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希望?”
沈跃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依然双眼灼灼地看着他,沉声道:“但是,你们的孩子需要父亲和母亲,孩子需要你们给他希望!你和吴霞犯了罪,可孩子是无辜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杨飞抬起头看着他:“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真的还有希望?”
沈跃看着旁边的龙华闽,龙华闽点头道:“当然还有希望。你们都还年轻,即使是你被判了刑,政府也会想办法给你治病,孩子也会被送到民政机关去抚养。”
杨飞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去劝她。”他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我们根本就不应该要孩子……”
沈跃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们的孩子不会成为孤儿的,因为你们都还很年轻。难道不是吗?”
“请你告诉我,那几台笔记本电脑都卖给谁了?”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瘦小、肤色微黑的女人,沈跃的心里感到有些难受,不过他还是直接问了她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电脑城外边一个收二手电脑的。”吴霞回答道。
这一刻,沈跃依然有些怀疑现实:这样一个娇小的女人,竟然在逃跑的过程中表现出那么惊人的爆发力,而眼前的她懦弱得像个孩子。沈跃去将彭庄叫了来,然后对吴霞说道:“请你描述一下买你电脑的那个人的样子,越详细越好。”
随着吴霞的描述,彭庄很快就画好了那个人的画像。沈跃将画像递到吴霞的面前,问道:“是这个人吗?”
吴霞那双暗淡的眼睛瞬间绽现出让人惊讶的明亮,还没等她回答,沈跃就对旁边的龙华闽说道:“尽快找到这个人,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拿到金虹的那台电脑。”
龙华闽马上去布置了,这时候沈跃反倒不再着急,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感兴趣。沈跃将凳子朝吴霞的方向挪了挪,坐下后朝她微微一笑,道:“这一次你和杨飞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而且在配合警方方面也非常积极主动,我想,到时候法院会酌情量刑的。”
吴霞抬起头来,眼角处有泪水在滴落,轻声问道:“我的孩子会成为孤儿吗?”
沈跃的心瞬间抽动了一下,摇头温言道:“不会的。你们在服刑期间警方会安排好孩子的一切,有空的话我也会经常去看他。”
她摇头哽咽着说道:“我不想让孩子今后和我们一样……杨飞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要孩子。呜呜……”
这一瞬,沈跃的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我答应你,等你出来后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让你们的孩子今后受到良好的教育。”
吴霞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脸上才焕发出惊喜:“真的?”
此时沈跃已经稍微理智了些,点头道:“但条件是你们不能再去犯罪。”
吴霞眼里的泪花闪烁着,轻声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去走那条路呢?”
吴霞的故事让沈跃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是女孩子,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后来被一个老人带走然后养大。老人姓吴,是个小偷,后来又收养了在外面流浪的杨飞,从此吴霞和杨飞成了老人的徒弟。吴霞身材瘦小,在老人的训练下学会了飞檐走壁;杨飞多病,经常发烧,也就只能充当吴霞的副手。
随着吴霞和杨飞慢慢长大,老人也就不再去行那些偷盗之事,一切都靠吴霞和杨飞供养。当初老人收养他们本来就是出于养老防老的打算,所以对待这两个孩子像亲生的一般。杨飞和吴霞虽然是以师姐弟相称,但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慢慢地就有了男女之情。
吴霞十五岁那年老人去世了,不多久两人正在盗窃的时候被警察抓获,双双获刑。出狱后两人回想起过去的事情,这才明白曾经多次的化险为夷是因为师父在暗中帮助。两人幡然醒悟,商量着去开了一家小饭馆开始过安稳的生活。
一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当两人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杨飞却忽然病重。据医生讲,杨飞的病源于多年反复的链球菌感染,最终损害到了肾脏。杨飞的病花掉了两人所有的积蓄,最后连那家小饭馆也转让了出去,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才再一次铤而走险,重操旧业。
他们的故事在小说和电影、电视剧里面很常见,沈跃却认为这是社会底层生活常态的反映。
这一刻,沈跃并不因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感到后悔,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去帮助他们。至少可以帮助这样的一个家庭。
后来侯小君问过沈跃:“你真的想帮助他们?可是,什么地方愿意接纳这样的人呢?”
沈跃缓缓而坚决地道:“康德28号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