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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六日(2 / 2)

【病毒】8个月前 作者: 蔡骏

“那是一场噩梦,尽管我希望这只是梦,但可惜,那不是,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在我灵魂的另一个躯壳里。那是1937年的12月,我在南京。那个冬天,我们一家都没来得及逃走,满城的溃兵,挤满了各条道路,我们走不了,只能躲在家里,听着隆隆的炮声由远及近地在耳边响起。第一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我悄悄地打开了窗户,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中国士兵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扎入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中国士兵的胸膛;还有一排排的中国俘虏被他们绑起来,向长江边的方向押去。我胆战心惊地关上了窗户,一家人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他们端着枪命令我们交出钱财,我们交出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和首饰,最后,他们还是开枪了,先是我哥哥,他的头部中弹,我的妈妈和爸爸,身上中了几十颗子弹,最后是我弟弟。他们命令弟弟跪下来,然后一个人抽出了长长的军刀,砍下了——我弟弟的头。血,全是都血,喷了我一脸,他……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女人万分痛苦地说着。

“说下去!”莫医生再次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

我觉得他很残忍,他似乎是非常喜欢听这种可怕的事情。

“是。”她在莫医生的命令下终于服从了,“然后,他们把我摁在了地上,撕烂了我所有的衣服,他们的手上全是血,在我的身上乱摸,然后……”忽然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刚才平静的语气也消失了,而是大声地叫起来:“放手!畜牲,我求你们了,不要……”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眼泪,我不敢相信她是在说谎,又偷偷地观察了莫医生,他的眼睛里却放射出兴奋的目光,好像这反而刺激了他的什么感官。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泪流满面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打开门就走了出去,门外传来她急促的下楼声。

“你知道吗?”莫医生靠近了我说,“那些日本人是轮流的。”

“无聊。你不该强迫她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

“每个人都应该直面痛苦。”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然后又对地上的一老一少说,“好了,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你们都很棒,下一个疗程准时来报到。”

一老一少睁开了眼睛,走了出去。

“好了,下一个是你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医生两个了。

“我?”

“来吧,坐在地上,干净的,闭上眼睛。”

“不,我不相信这个。”

“你必须相信,坐下。”他又一次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也许是他善于虚张声势,我竟真的坐在了地上。他继续说:“闭上眼睛,好的,放松些,放松,再放松——”

他居然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放松”,我也记不清他说了多久,总觉得自己的确放松了下来,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东西,最后,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的一句话:“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我不再是我了?

瞬间,我好像坠入了坟墓中——

过了不知多久,我睁开了眼睛,莫医生还是坐在我面前,我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还好,刚刚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你知道刚才你告诉了我什么?”

“刚才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刚才我说我是皇帝投胎你也信。”

“没错,你对前世的回忆就是帝王的生活。”

“放屁。”这句话我说得非常轻。

“没有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请你告诉我,我的前世是哪个皇帝,秦始皇还是汉武帝?”我真有些气愤了。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巫师?”我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在上古时期,最早的医生就是巫师。”他的回答居然还引经据典,不过我也同意他的这句话,但问题是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他是个骗术高明的骗子,尽管我难以怀疑前面那个女人回忆的真实性,太像真的了。

“对不起,我走了,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ROSE对我微笑着说:“你好,治疗得怎么样?”

我原本想说“糟糕透了”,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含混不清地说:“还好。”

我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ROSE的声音:“下次请再来。”

我回过头去,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跨出了诊所的大门。又一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我回头看看这栋三层楼的房子,突然有些害怕。刚走出几步,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我眼前掠过,有些眼熟,我又加快了几步,虽然只看到背影,但那女人侧了几次头,我看清她是谁了——黄韵!

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得出她刚从诊所里出来,正向马路的方向走去。我先放下了疑惑,走上去叫住她:“黄韵。”

“怎么是你?”她显得很吃惊,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这么巧,世界真的越来越小了。”

“我是来治疗的。”

“哦,我忘了,是我介绍你来这里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最近我的心情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有些遮遮掩掩。这算是回答吗?她在转移话题:“对了,莫医生对你的治疗怎么样?”

“我对他非常失望。”然后我轻轻地说,“他有些装神弄鬼,别对他说是我讲的。”

她笑了笑,脸色红润了许多,我这才注意到她与上次在咖啡馆里见面的时候相比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几分姿色。我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上个星期陆白的追悼会上好像没看见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我太累了。”

“也许是的。”我低下了头。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没有,从来没有过,有什么事吗?”我很奇怪。

“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那好,再见。”她理了理头发,披散的头发蓬松柔软,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然后挎着包轻盈地向前走去。

这个奇怪的女人。

我的心里忽然荡起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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