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籍沉吟片刻,道:“自陈胜、吴广以来,历代开国君王走的多是这一条路。”
乐松点头,夹了块八宝鸭,细嚼慢咽一番,才道:“官家的皇位,是依靠外戚、世家们拥立而得,被他们掣肘也是意料中事。”
庞籍却是陷入沉思。
乐松并未理会他的静默,笑问道:“少保,你觉得是哪一种君王比较好当?”
庞籍回过神来,回他道:“依靠贵族应是比较轻松。”
乐松摇头:“非也,非也。一个人依靠贵族而得到君权,比依靠百姓而得到君权,更难维持其统治。”
“何出此言?”
“假若百姓心怀不满,君王的统治亦难以持久,因为百姓总是占多数的;而君王能够借设立或废黜贵族,泰然自若地对付他们,因为贵族人数甚少。”
“嗯……”
“倘若君主能公平处事而不偏颇,虽无法满足贵族之欲望,但是却能够满足百姓,因为百姓的意愿比贵族更光明正大。百姓只是希望不受压迫,而贵族则希望实行压迫。”
庞籍赞赏道:“此言不虚。”
乐松又道:“官家恰好把事情做倒反了。”
“倒反了?”
“嗯。”
乐松点头,说道:“他本该是对贵族凶狠,而对百姓仁义,如今却反了过来。”
庞籍听着,忽而觉得肩背有些阴冷,轻轻一摸,是出了好一身汗。
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惊恐?
抑或因为亢奋。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他听在耳里,并无有任何不妥,反倒觉得似金玉良言。
恍恍然中,他听到乐松在继续说,那淡然的声线,似有使人着魔的力量。
“贵族伴于君侧,故而应该使其畏惧。因为世人皆是忘恩负义、阳奉阴违,伪善、逐利。比起冒犯畏惧之人,世人冒犯敬爱之人往往要更肆无忌惮一些,因为敬爱是靠恩义维系的,然而人性本恶。面对利与义的抉择之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先摒弃恩义。然而他们却会由于担忧惩罚而有所顾虑。”
庞籍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观点,与其说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莫如说是更迷惑了一些。
“人性本恶?”
他茫茫然问。
“呵。”
乐松冷笑,靠到庞籍眼前,轻声道:“官家最糟糕的一点,是身边除了不怀好意的外戚贵族,便是你们这般的庸臣。”
“你!”
庞籍微愠,不明白他何以有此刻薄的一言。
乐松却是大笑,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半晌,方才停止了笑,凛然道:“你们这些人,学的是孔圣先贤,说的是仁义道德,但内心深处,其实对人性本恶深信不疑。”
“我……”庞籍一时无话。
乐松凝视他,眸子里是庞籍从未在他眼里看见过的亮光。
是疯狂,是嚣张。
是气焰。
他说:“少保,我要著一本书。”
“什么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