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旅途中,少舸本也不需要太多准备。
画完,杨婵多说了一句,她说“春祭未到,你现在急着去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再陪着茶茶再等等。”
“不,”少舸说,“不能等了。”
“他们派出了那么多人在这附近搜山,即便我们住在地底深处,但只要用心查,总是会查出来的,我不能再让阿姐呆在这里。”
“你想送她走”杨婵不得不提醒他,“你也知道外面人多,这时候把她送走,一定
会被人发现的”
dquo不是这时候,”少舸指着城中官邸,说,“要等我刺杀太子的时候。”
“刺杀太子”即便远在这等僻静地方的杨婵也忍不住惊呼,“你疯了”
“太子这等身份的人保护他的人前前后后数量都要上百,你要怎么突破重围去刺杀他再说,你不是要去救你的族人吗你掉头刺杀太子做什么”
少舸解释道“太子本应该在大破九苗后深入东夷,但是茶茶在他身边逃走,他径直来到了陈塘关,事发突然,他身边部将抽调不多,我主要对付的还是陈塘关里的兵将。”
“陈塘关太平多年,那些兵将”
细说是一种残忍,少舸就不细说了。
“这段时日,太子又部署了许多兵将外出搜查,实际上,陈塘关里的兵将应该已经不多了,到时候一旦我劫了狱,事发突然,城中内防空虚,必定大乱,动乱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沦为战奴的九苗人叛乱在意料之中,但刺杀太子在意料之外,而且,这太子是商王独子,尊贵无比,要是有一点闪失,”少舸冷笑道,“这一城的人都要被问罪。”
“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不需要太子真的死了,只需要这件事发生,所有的兵将都会老老实实地撤回陈塘关,到那时,就是阿姐出逃的机会”
“你”杨婵忽然丢了手中的木棒,后悔将城防图画给他了,她拽住少舸的衣领,厉声质问道,“少舸,说什么九苗命数尽了,你当年放了茶茶,让九苗陡然失去母蛊,在战争中无所依凭沦为战奴,这是他们的命吗这明明是你一人之失”
“而今,说要去救族人,也只是个借口,你不过是想借此事,让茶茶逃走罢了”
“少舸,我告诉你,你们的恩怨我不会掺和的,但是你若为了茶茶,真杀了太子,连累一城的人,”杨婵深吸一口气,狠声道,“我就会先让你去死”
少舸被人问责惯了,非常淡定地拨开了杨婵的手,回“我的命已经定了,不需要劳烦姑娘徒增杀孽。”
“姑娘放心,我不会牵连姑娘,也不会牵连这一城的人,我只是让这件事发生给阿姐换取逃走的机会而已。”
“至于九苗,”少舸依旧在笑,“这是我的责任,我也是真心去救他们的。”
“我会去救族人,也会护好阿姐,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方,”他顿了顿,说,“别的无辜的人,我也不会牵连。”
“死的,”少舸看着杨婵,一字一句地说,“只有我。”
杨婵怔愣,下意识松开手。
我要承担该我承担的责任,承受该我承受的罪孽。
少舸早在纵火放走茶茶的时候一定就定好了自己的宿命。
杨婵低下头,问“你什么时候动手”
少舸沉默地望着山洞外的风景,说“等外面的火烧得再旺一点。”
哪吒发现杨婵最近不仅犯困,还总爱发呆。
喊一声不应,非得吓一吓才行。
吓到了也在发懵℅,迟钝地抬起头,两眼无神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
哪吒抓住杨婵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她手上的清心铃,生怕她是被孤魂野鬼勾去了魂魄,神志不清了。
在不绝的铃铛声中,杨婵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愤怒,她抽回手,暗地里骂了一句有病。
哪吒揣着手,倚在某颗树上,说“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啊”
杨婵理直气壮地说没听见。
哪吒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
让这祖宗反思是不可能了,哪吒只能将他绝不再会说第二遍的脾气改一改,认命地再说了一遍“封神榜的事情我得回去请示我师父,顺便再催一催他老人家赶紧把混天绫修好,这都多少天了。”
哪吒完全不考虑太乙的苦,还在抱怨“这也太慢了。”
“你要走”杨婵皱起眉。
哪吒见状,有点小高兴,咳了咳,刚想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但又听杨婵沉吟片刻,说“走得好。”
哪吒“”
哪吒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他捋了捋袖子,露出两手狠狠杨婵的脸,然后被杨婵这个狗东西咬了两口。
被咬两口,他还挺乐呵,后来带着这两口,径直去了乾元山。
杨婵则在哪吒走后,提着灯,避开人群,再一次深入山洞。
她问少舸“外面的火够大了吗”
少舸回“够了。”
茶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漠然地站在山洞里,盯着某盏燃烧中的油灯,昏黄的灯火在她紫色的眼睛里跳动。
经过杨婵这半个多月来的调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活蹦乱跳没有问题,若不是少舸一直看着她,她说不定真要跳到地上去了。
杨婵看向茶茶,低声问“她一个人,肚子里还带着孩子,怎么跑”
少舸温柔地笑道“不要小看阿姐,她在最无力的时候就在追兵围堵的时候回到我身边。”
茶茶听到他们在说她,转过身,平静淡漠的眼中闪过了困惑。
少舸朝她招招手,茶茶乖巧地走过来。
少舸扶着茶茶坐下来,然后像往常那样,为她捏一捏怀孕后浮肿发疼的腿,茶茶安静地低头瞧他。
“阿姐,”少舸抬头看她,问,“这一年在外面开心吗”
茶茶老老实实地说“开心。”
少舸刚要笑,茶茶却又说“但好像也不开心。”
“为什么呢”
茶茶抬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一直循着太阳的位置走,走啊走,可是真当我走到的时候,我好像又被困住了。”
“少舸,在那里,和在族中好像区别不大,”茶茶困惑不已,“我有些时候在想,宇宙再辽阔,天地再博大,我是不是都只是一只活在笼子里的蛊呢”
少舸一怔,连忙拉住茶茶的手,郑重地说“不是的。”
“阿姐,”他说了当年相似的话,“你是人,你便是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
“你将感受和煦的春风,听到初夏的蝉鸣,看到秋夜的繁星,这天地很大,阿姐用为人的一辈子都走不完。”
“无边无际,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是为自由。”
茶茶低头看着少舸,抿着唇,没有说话。
“阿姐,在明日黎明时节,请你再一次循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吧。”他坚定地说,“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少舸,”茶茶摸着心口,问,“为什么我现在觉得你又要离开我了呢”
少舸一僵,忐忑地问“阿姐,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很爱说漂亮话,”她回忆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他说这种话的时候,下一刻一定是将我关起来,而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下一刻一定是离开我。”
“少舸,”她弯下腰,倾身,靠近少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少舸嘴唇微微发抖,眼睛一酸,迅速聚起朦胧的水汽。
他总是在笑,都忘了哭了。
“阿姐,”他说了曾经说过的话,“你是人了。”
少舸曾经送给茶茶很多东西,但他送的最好的东西,是亲自送到她手里的,少舸对茶茶的真心。
而,他的真心养出了这世上另一颗珍贵的心茶茶为人的心。
少舸的爱从不宣之于口,他的爱一直藏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他将茶茶干枯的手捧在自己脸边,冰冷的手与温热的皮肤相贴仿佛亲密的相拥,他眷恋地看着茶茶,眼中蓄积的水珠,落到茶茶的手中。
他温柔地说“阿姐,黎明的时候,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吧,一直走,一直走,就像你当年离开九苗那般,走啊走,走啊走,最终”
“你一定会得到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