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凤眸望向太极殿,心中并无惊慌,反而多了一丝欣慰。
一丝自婉儿走后,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亲情的欣慰。
她心里清楚,这两年来她与李隆基台上台下的明争暗斗,皇帝李旦不可能毫无察觉,必然早就看在眼里。
在这场姑侄斗法中,李旦始终竭力维持着亲妹妹与儿子之间的政治平衡,避免伤害到任何一人。
只是如今看来,皇帝试图同时保全两人的做法,失败了。
或许是抵挡不住太平公主的步步紧逼,李旦已无力再去维持这样一种平衡,只能以传位的方式,主动应和天象,将崔湜等人这一次的天象图谶攻势消弭于无形。
李令月知道,只不仅是李旦作为父亲对儿子李隆基的保护,也是他作为皇兄对唯一的妹妹的怜惜。
宁可不要皇位,只求亲人和睦。
皇帝李旦是在用自己的皇位,来劝告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希望他们不要再争斗下去。
可不争斗,真的能如此么……
李令月令侍婢们准备车辇,一反常态地不乘坐往日亲王爵位的仪仗车驾,而是改换成了皇帝姊妹——大长公主爵位的规制。
太平公主的仪仗车驾进宫后,得知皇帝已经去了大明宫,于是又前往大明宫。
队伍过了右银台门,行至太液池时,正望见皇帝负手站立于池边。
众人纷纷行礼,太平公主从坐辇上走下,看着李旦,神情复杂道:
“陛下。”
李旦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击起段段水花,扭头笑道:
“太平可记得昔日年幼时,皇兄、我和你整日于大明宫玩闹,太液池里的大鱼都被我们兄妹三人祸害了。”
李令月看向平静的水面,低声道:
“逝者如斯夫。”
“是啊,逝者如斯夫,眨眼间,你我都已是不惑之年。”
李旦看着眼前只比自己小三岁、始终如此美艳动人的妹妹,感慨道:
“我已渐渐老矣,而令月依然是这般风华绝代,令人好不艳羡。”
当初李旦为了守拙自保,不被母亲武则天忌惮,即使有绝佳的修炼天赋,也一生都不曾修行。
相反,因为早年间所受到的迫害和幽禁,李旦苍老得更快了。
李令月终于有所触动,微红的眼眶看向李旦那已经泛白的头发,哽咽道:
“皇兄何必自苦,令月这就去求师尊赐下丹药,一定让皇兄福保寿长。”
李旦摇了摇头道:
“生死有命,就算崇玄署所有天师亲自传法于我,又有何益。”
接着,李旦视着妹妹的眼眸,期盼道:
“令月如今的时光,已是无数人梦寐不得的日子,何不就此收手,再寻一良人,欢享人生呢?”
在兄长无比热切的目光下,李令月张开嘴,又缓缓闭上,反复几次后,艰难道:
“不。”
这一刻,李旦那脆弱而美好的幻想瞬间破灭。
他落寞极了,哀叹道:
“何也,何也……”
李令月没有搭话,而是望向了太极宫安仁殿的方向,沉默不语。
……
八月,庚子,太子李隆基即皇帝位,尊李旦为太上皇。
改元先天,是为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