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若不是拜我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丈人之赠,我也不至于第一个孩子,就是降生自一个奴才的肚子!”
“你,你还是在乎,我的身份?”
“我怎么能不在乎?虽说你人已经不在顺王府,可你是皇上定罪的奴才,你的身份,除了皇上,谁都不能更改。我的孩子有什么错?要托生在你的肚子里?一出生就是半个奴才?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岭南有头有脸的医者世家,做了几辈子的孽,长子长孙居然是个奴才的儿子?你好歹知趣,生个女儿也就罢了。”
黛瑾一阵心寒刺骨。当初面对自己身世面不改色神情淡定的是他,怎么今日口出不逊的也是他?是酒让他变得如此?还是落榜?还是他本就这样?
“你也不用不说话,我也不是想骂你,我只是跟你说实话,你早些认清,也早些明白。不说旁的,就想想你前日里说的,和你有旧的谢家女儿,听说在宫里给皇帝老儿生了个皇子,立刻就升了贵妃,人都传言,这小皇子搞不好就能有当太子的一天。你说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
许晋歇了歇,接着说,“若我说,要不是谢家在朝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家女儿也不见得就能生下儿子,更别提什么太子。你呢?就算你命好,当年进了宫,只怕凭着你们家这些祸事,也早就被扔在一旁,不进冷宫就算好的。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什么,让你这个祸根,终究是落在了我许家的头上?你可要知道,一个低微的母亲,给孩子带来的,那是一辈子的耻辱。”
说实话,耻辱这两个字,曾经是刻在黛瑾的心头的。
只是自从遇见许晋之后,以为终于可以躲开,可以活在不念过去的世界里。没想到,原来他只是能暂时忽略那不堪的身份,而当牵绊到他的时候,他仍是和任何人一样的嫌弃自己。不怪他,不怪他,他只是和任何人都一样。更何况,他说的话,也并没有错。
“仪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孩儿。木已成舟,我无力改变,你不要嫌弃这个孩儿才是。”原来真的做了母亲,会把孩子看的比自己重。
“行了行了,不要在这里给我苦兮兮的扮可怜了。你家的孽,你自己有数就好。你不能给这孩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就去多卖点东西,给他吃好喝好,也算对得起他了。我不和你啰嗦,今晚上老吕请我们吃酒,说是还可以赚点小钱,给我拿点银子,我也去碰碰运气。”
“赚点小钱?仪德,你说的可是赌钱?这怕是使不得吧?家里本来就……”
“废话那么多,什么赌不赌的,赌钱怎么了?我一个男人赌点钱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还得听你教训?让你拿就拿来,家里要添丁,我这做父亲的,不也得想法子多弄点钱?你懂什么,该干嘛干嘛去。”许晋气囔囔的夺过银子,甩门而去。
留下黛瑾在屋内,不知是喜是悲。若他真的是为了肚里的孩儿起了赚钱的心思,只怕也不是坏事,更何况,如他所说,他要吃酒也好要赌钱也罢,我又能如何?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笑话,说的仿佛当日还有别的选择似的。
然而心里仍念念不忘的,是许晋说的自己的身份。
是的,皇帝定罪的奴才身份,是不是永世都不可翻身?
我自己自然没什么所谓,就算是拖累了许晋,也没什么所谓,可是这孩儿,他好生可怜啊,摊上我这样的娘亲,以后一定也是被所有人瞧不起吧。
那么他父亲呢,会不会有朝一日弃了我们母子?他既以我为耻,那么如果有要回岭南的那一天,怕是不会带我母子了。我自命苦,孩子有什么错?黛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突然想起,许晋刚刚提到的谢家,谢敏生子,晋升贵妃?如今母亲还在谢府,如果可以求谢敏念在旧日情分上,给自己在圣上面前求一求情,也许皇上会恕了我的奴婢身份?
想到这里,翻身下床,铺纸研墨。信写好,才发现到最重要的问题,就算我当日看人不错,谢敏是个知情念旧的人,可这信,怎么才能递到她的手上?后宫森严,我母亲又不过是谢家一个仆妇,怎么可能有跟贵妃说话的机会?
不,母亲一定有办法的,为了她的外孙儿,她会比我还要殷切的盼望这孩儿万事平安的。
接连多日,黛瑾的心思都放在这封信上。母亲从谢家捎出话来,说每月十五谢家夫人都可以进宫请安,夫人身边的马嬷嬷是个爱财的人,若是有个三五十两的银子,马嬷嬷愿意给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传递个物件,只是,母亲手上,断断是没有三十两银子的。
黛瑾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大喜。三十两银子固然不是小数目,可是能联系到谢敏,也许一切都会有转机。也许她不仅会恕了自己的奴才身份,还能念及旧情,贴补一二,或是照顾一下母亲。
总之,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为了这个孩子,和以后不用再拖着低贱的身份过活,三十两,绝对是物超所值。
平日里买卖攒下的,家里值钱东西典当的,凑出三十两,竟也不难。黛瑾握着信祈祷再三,才和银子一起,交给谢家的从人。但愿,这是一次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