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上的黑影每一个翻身,每一次叹息,都无比顺畅自然,浑如一体。可指引她的声音,为啥要说床上躺着的是两个人呢?论行为,论外观,蚊帐后头的那个黑影,似乎只在体积上大的像是由两人一正一反俯卧的架势,更何况在她进屋以前,那个薛士官明确地告诉过他们,中枪的只有庞万生一个人,咋进了屋以后,需要看病的就变成了两个呢?
那扇大床让人看起来也是分外诡异。
这小屋的内堂不小,大床分明是横在了小屋的尽头处,举着贾镜少说也有个两三丈的距离。可是落到她的眼里,就仿佛是近在咫尺一般。透过轻纱蚊帐,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团黑影的头肩躯干,甚至还能闻见蚊帐后头,那脂粉混杂着尸臭怪味。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横着一具尸体。你们明明相距甚远,单凭肉眼是根本看不清尸身的性别长相,可是脑子却告诉你,其实那具尸体近在咫尺,尸身的眉宇样貌,衣着配饰,甚至长了几根头发,画着什么样子的死人妆,都在你的脑子里展示的一清二楚。
巨大的鬼祟与恐惧,压得贾镜喘不过来气。
她想要扭头跑出去,可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根本迈不开步子。
端坐在大床旁边的老太太就又开口说话了:“妹子别怕……咱们就是叫你进来瞧病的,不碰你,也不害你……”
贾镜咽了口唾沫,右手已经搭到了量天尺上头。
老太太朝着贾镜微微地抬了下手,指着她身边又幽幽道:“你甚至都不用走过来瞧病,咱也没法让你走过来,毕竟……老爷得了这么重的病,你过来反倒危险。在你旁边放着个凳子,你先坐,坐下来咱慢慢谈。”
贾镜下意识地朝着旁边瞥了一眼。
您还真别说,在距离她两三步之遥的地方,还真的横着一张八仙椅。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八仙椅旁边,把手搭在椅背上,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这椅子是干净的,不像门板和墙面那样潮湿。
“妹子,你找找看,那椅子上头,是不是摆着根绒线啊?”
老太太又发话了。
说来也怪,这老太太和那张大床分明是处在一条直线上的,可贾镜就连蚊帐上头祥云仙鹤的纹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却偏偏看不见这老太太的模样,就仿佛这老太太已经是和漫无边际的黑暗融为了一体似的。
贾镜跟着梁布泉也总算去过不少老岭荒山,活树迷宫,山一样的大蛇跟长着人脸的长虫她都见过不少。可偏偏会对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张大床,和平平常常的一个老女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她心里头似乎有个声音不停地叮嘱说:“千万别再这里头动手,惹毛了这几个家伙,没有你的好下场。”
既来之,则安之。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凳子上随手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根绒线,可是并没照着老太太的话坐下。
“绒线我摸着了,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你先坐到凳子上,老爷和妇人的病,一时半晌跟你说不明白,站着怪累的,你先坐下。”
老太太的语气倒是和善,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越是和善,就越是叫贾镜浑身发毛。
“军座……呃……我是说庞老爷和夫人说不了话吗?”
贾镜还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周遭的黑暗有如实质一般,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担心如果坐下,就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咱们瞧病,讲究的是个望闻问切。老爷和夫人见不了光,这我理解,没法子看看二位的面色,至少也让我听听俩人说话的声音吧……不然单单听您一个人说话,怕是会误诊,再延误了二位尊驾的病情。”
老太太干笑了两声:“您是行家……只是这面相也……实在不方便。”
贾镜接口:“那两个人的脉数,我该……”
“不是给了你一条绒绳吗?”
老太太还是笑,“给您添麻烦了,就拿这根绒绳,给老爷夫人把脉吧!”
悬丝诊脉?
这老太太把我当成孙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