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一个猛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满脸警惕地盯着黄三太爷的长卷,半天都不敢吭声。那画上的黄三太爷是鹤发银须正襟危坐,一手持剑一手扶膝,一副得道真仙的模样。
梁布泉忍不住又照着自己的脑瓜子锤了两拳:“他娘的……雷家的酒劲这么大吗?老子的舌头唱不出味来了?”
他一边念叨着,又一边拿起了桌上的半盏残酒,抬鼻子闻闻,酒香清冽,倒进嘴里尝尝……这一盅好酒,却直若白水一般。
“老仙你……”
梁布泉不可置信地跑到烧鸡前头,又撕下了一块鸡胸肉,放在嘴里一嚼,仍旧是味如嚼蜡,没的半点滋味,“老仙你真的显灵了?”
画上的银发老者,仍旧是器宇轩昂地目视前方,恍若是半点都没看到梁布泉的惊诧错愕。
房门在这时候恰合时宜地叫人给推开,雷毓芬一打眼就看见了叫梁布泉给弄得一片狼藉的供桌供椅。
“好你个小兔崽子,黄三太爷的供物你都敢乱动?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雷毓芬说着话,抽出了腰上打神调的神鞭,劈头盖脸地就要往梁布泉的身上抡,可是这神鞭才刚刚举起来,却像是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悬在半空是不再落下。
雷毓芬抬鼻子在天上嗅了嗅,又凑近那满脸惊疑的梁布泉身边闻了闻,脸色大变:“你……你身上的仙气咋没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雷家出马仙都看不明白的事,梁布泉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就是做了个梦,梦见黄三太爷跟我一起喝了酒,还偏要帮我把杨二郎的仙气给拔出去……一觉醒过来就这样了。雷奶奶,按您话里的意思……我这是不用死了?”
“死?我了个天妈呀,咱雷家供了黄三太爷这老些年,他老人家都没说过要给咱拖个梦,现个身,结果今儿个反倒让你小子给捡了个大漏?!”
雷毓芬满脸欢喜地走到供桌前头,拿起酒壶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尝了尝壶里的酒,脸上的欢喜之色更重,“三太爷来过,三太爷果真来过!感谢老祖宗大恩大德,三太爷吃了我家的烧鸡,喝了我家的酒了!梁布泉啊梁布泉,你真他娘的是走了大运了!有黄三太爷保你,甭说是死,你就是想要伤一根手指头都得过问一下他老人家的意见……”
兴许现代人中了几千万的彩票,都赶不上雷毓芬此时的兴奋劲,他连跑带颠地奔到梁布泉边上,抬起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肩头:“来,还不给三太爷下跪?!”
他前脚刚记得自己叫黄三太爷给开了天灵盖,剜走了心脏,后脚就要三拜九叩地给这老家伙磕头?
可雷毓芬的手劲也是真大,不容得梁布泉多说两句,就已经是生生地将他给按扒在了黄三太爷的像前:“快点叩谢三太爷隆恩!叩谢三太爷的救命之恩!我跪,我也跟着跪!谢谢三太爷来我家吃鸡喝酒,谢谢三太爷赏脸赏光!”
梁布泉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叫雷毓芬给按着磕了三个头,扬起脑袋的时候恰巧又看到了画上黄三太爷的脸,他老人家的画像里头,似乎隐隐地带了一抹子怒意。梁布泉本就是一脑门子雾水,这会儿看见画里的神仙似乎是生了气,心里的疑惑分明就更深了,当下就连忙叫住了磕头如捣蒜的雷毓芬,小心翼翼地朝着画像瞥了一眼,小声道:“我咋看……老仙好像不太高兴啊?”
谁料雷毓芬的一只枯手,又搭到了梁布泉的后脑勺上:“那肯定是你这头磕得不够真心实意,来,在给老仙磕两个!”
“得了,得了啊雷奶奶……干嘛呀一上来就叫我磕头!”
梁布泉这回有了准备,连忙一把就拍开了雷毓芬的手,“雷奶奶,你是不知道啊……在梦里头,我叫黄三太爷给拍走了魂,看见你们家雷府到处都是血呼啦的怪物,三太爷还给我刨肚子挖肠来着呢……他娘的,现在想起来我都直起鸡皮疙瘩,这里边究竟是咋回事啊!我他娘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我!”
听了梁布泉的描述,雷毓芬竟然是不惊反喜,那眉宇之中甚至还掺杂着点……难以言表的妒忌。
“你登了仙堂了?”雷毓芬喘着粗气激动道。
“啥玩意仙堂?”
梁布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血呼啦的怪物啊,你把那个叫做仙堂?”
“老仙不把你的魂儿给清出去,还咋给你瞧病?我的个天妈啊,你小子十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能让老仙给你拉到仙堂里头救命?”
雷毓芬一激动就老脸通红,说话的语速也像是机关枪一样,不仔细竖着耳朵听,压根也听不明白她说的是啥,“你以为三太爷是什么仙?换做常人,你就是把脑瓜门子给磕漏了,他也不带多瞧你一眼的。小兔崽子,你这是跟咱黄家有缘啊……三太爷亲自给你瞧病,还他娘的给你拉到了仙堂里头走了一圈!我还真就告诉你,咱黄家老仙就是这游戏人间的脾气,在仙堂里头你是叫三太爷给刨肚子挖肠,可实际上,老仙这是在替你重塑肉身呢!咱东北这老些个出马仙,你好奇就打听打听,有哪个是他娘的亲眼见过老仙托梦,亲手帮忙的!老仙这是跟你对脾气,喜欢你啊!你他娘的还不知道跪?”
听雷毓芬说了这么一遭,梁布泉就是在糊涂也能猜得出来自己方才在那所谓的梦境里头,究竟是经历了些个啥事了。当下是抚掌合衣,对着黄三太爷的挂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老仙在上,后生叩谢老仙圣恩!改日定当是备好了烧鸡好酒,再和您喝个尽兴而归!”
他也不只是幻觉,还是心理作用,抬起头来的时候,似乎是看见黄三太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还打鼻子眼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梁布泉却只是会心一笑——这个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