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打死,没敢自己来送,是让靳浮白转交的。
靳浮白用盒子戳一戳向芋的胳膊,逗她:“我这个朋友,还杀不杀了?”
“还挺有眼色的,留一阵儿吧。”某个女王端着架子,这样说。
那几天,向芋总是越到夜里咳得越严重,靳浮白也就陪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也给她倒温水。
向芋怕他休息不好,说自己想去隔壁客房住。
靳浮白拒绝了:“你不在我更睡不好。”
有一天醒来,是凌晨,天色将明。
向芋咳得清醒了,索性转身,借着昏昏的光线去看靳浮白。
靳浮白未醒,但感觉到她咳嗽,像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揽着她,轻拍她的背。
他问她:“喝水么?”
语气掺着困意,像是沾着晨露,轻轻的、温柔的。
向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摇头说不喝。
靳浮白缓缓睁开眼睛,上眼皮因为困乏,叠岀两层褶皱。
这样幽暗的光线,显得他眸色更加深邃,像是清晨泛雾的湖。
“睡不着?”
“嗯,有点,咳得精神了,不然你哄哄我?”
也许是听向芋声音确实精神,靳浮白也渐渐清醒了。
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忽然说:“给你唱歌听?”
向芋上学时候也遇见过,给她唱歌表白的男生,她对这种方式无感。
总觉得抱着个吉他,边弹边唱,像个人才艺展示,并不温情。
但靳浮白开口后,向芋才发现,她并不是对唱歌这件事无感,而是对那些唱歌的人。
靳浮白唱的是一首好老好老的美国乡村歌曲,《TakeMeHome,CountryRoads》。
不是柔情蜜意的那种,他甚至阖着眼睛,像呓语,却格外动听。
靳浮白的指尖,随着节奏,轻轻敲打在向芋的蝴蝶骨上。
每一下,都像是带电,引燃心跳。
他们都是素着一张脸,连服装修饰都没有,是人类最原始纯净的模样。
却在这个时刻,爱意绵绵。
一直到早饭时,向芋脑海里都是靳浮白哼唱的调子。
她也唱了一下,嗓子是哑的,不好听。
靳浮白正在帮她盛粥,感觉到向芋的目光,挑眉看过来。
这姑娘幽幽地说,真应该再亲你一下,把病毒还给你。
她身后是餐厅的窗,晨晖泛金,披散在肩头的头发也毛茸茸地圈了一层金棕色的光。
靳浮白放下汤勺,单脚支了一下地,木制座椅在瓷砖上滑退开一段距离。
他招一下手:“来,病毒还我。”
向芋支支吾吾,最后叹气:“算了,我这么爱你,怎么忍心传染给......”
话都没说完,被他连人带椅子扯过来吻住。
向芋错愕一瞬,抬手打他:“会生病的!你干什么?”
靳浮白笑着:“来尝尝你这张小嘴,是不是抹蜜了,说话这么甜。”
下过一场雨后,气温迅速回升。
院子里有两颗海棠,开得正旺。
向芋凑过去闻了闻,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芳香馥郁,她还不死心,又凑得更近些。
身后传来靳浮白轻笑的声音,他说:“‘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张爱玲老师早说过,海棠无香是遗憾,怎么你还不死心?”
向芋闻声回眸。
这颗海棠不高,她是蹲在地上的,仰头看着靳浮白垂了眼睑的样子,突然觉得网上那句话说得真对——
“最怕流氓有文化”,确实是迷人。
本来想拍个海棠花发朋友圈,想一想,还是算了。
那阵子向芋有点不乐意点开朋友圈,里面除了唐予池还是唐予池。
唐予池谈恋爱的方式和以前一样,热烈,且像个舔狗。
向芋真的不想再看他一天无数条的刷屏朋友圈了。
李侈再来时,是找靳浮白谈正事。
李奶奶年纪大了,家里没人照顾,想要送来靳浮白的养老院。
不过靳浮白有事出去了,李侈就在院子里,同向芋聊天。
聊起和靳浮白的初识,李侈想了想,说,那时候我好像是高中吧,靳哥也是个高中生。
向芋没听过靳浮白过去的事情,很有兴趣地问:“他上高中时什么样?”
“帅呗,话不太多那种,穿得特别高逼格。”
李侈皱了皱眉,“我那会儿像个土包子,还穿运动大裤衩呢,靳哥已经满身名牌了。”
李侈说就是因为当年见了靳浮白,他才觉得自己不够时尚,后来就开始喜欢买买买了。
“不过靳哥和我还不太一样,我是那种‘人生得意需尽欢’的。”
向芋蓦然想起最初听说李侈的名字,还是唐予池告诉她的。
唐予池说李侈去澳门一趟,能输掉几百万。
她问李侈这事儿真的假的,李侈一脸“往事莫要再提”的纠结:“别说了,跌份儿。”
于是向芋知道了,那事儿是真的。
向芋短暂地走了个神,又继续听李侈说起关于靳浮白的往事——
那是2006年的冬天,在哈尔滨,李靳两家人的饭局上面,李侈第二次见到靳浮白。
那会儿李家的生意刚刚伸展到了东北,有些事情需要借靳浮白家中的关系帮忙。
靳浮白代表他的外祖母,千里迢迢,被请到了哈尔滨。
靳浮白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在读研,一边读研,一边帮他外祖母做事。
他当时身份已经不能小觑,连年龄长过他的人见他,也要叫一声“靳先生”。
为了暖场,饭局上也有其他老板,个个都能说会道。
那顿饭气氛挺好的,酒过三巡,这群人开始聊起当年的新闻,一会儿说菲律宾废除了死刑,一会儿说台湾高速铁路通车。
李侈跟着贫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是陪好靳浮白。
一转头,他看清了靳浮白的神色。
靳浮白似乎不适应那种过于冷的天气,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喝着热茶。
他脸色淡得像是窗外的雪夜,留意到李侈的目光,露出礼貌却又疏离的笑。
“靳哥,不再喝点?今儿这白酒还不错,喝多了明天起床也不会头疼。”
“不了,你们尽兴,我喝茶就好。”
那时候李侈就觉得,这位姓靳的哥哥,肯定是能成大事的。
才20出头,就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饭局结束,李侈为人八面玲珑,家里的长辈也就吩咐李侈,让他带着靳浮白玩。
李侈也有私心,想着,跟着千万赚百万,陪好了也许以后有合作机会,干脆陪吃陪喝陪泡澡,一条龙服务。
但玩了一圈下来,他发现靳浮白其实是个挺无聊的人——
吃得讲究,但饭量不大。
喝酒也有度,喝到一定的量,抬手叫停,任人怎么劝都没用。
玩么,更是什么都看不上眼。
李侈特地带靳浮白去了个死贵死贵的场子,里面女人漂亮的,连明星都有。
台子上有女人跳着钢管舞,身姿扭动,多少男人在台下热血沸腾。
有个女人细腰丰臀,冲着李侈他们抛媚眼。
李侈想着,靳浮白在身边,总不能让靳哥觉得他抠门,回手撒了一把钞票过去。
结果再回头发现,靳浮白早已经踱步到百米开外的窗边。
场内喧嚣热闹,他置身事外,开了一扇窗,靠在墙边抽烟。
哈尔滨多冷啊,窗外吹进来的都是霜气,窗子还有一点冰花。
可靳浮白站在那儿,好像真觉得,外面被雪覆了的寂静城市,比这满屋子的女人更有意思。
那天李侈还犯了个错,他本来想找两个尤物晚上陪靳浮白。
但看样子,靳浮白肯定不答应。
李侈欠了一句:“靳哥,你对女人没兴趣啊?那男人呢?”
李侈说,当年靳浮白看他的眼神,他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差点以为自己把家里的事儿给搅黄了,好几天没睡好!”
向芋笑得前仰后合。
她一直觉得李侈能说会道,人精似的,没想到以前也栽过跟头。
李侈也跟着笑,只不过提起过去那些挥金如土的日子,他眼底到底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顿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嫂子,我以前不懂,可现在是真心觉得,你和靳哥能成,太不错了。”
因为酒店离得近,李侈常带着迪迪来蹭饭。
他看过靳浮白给向芋夹菜。
也看过向芋咬掉红烧肉上面的瘦肉,把肥肉丢进靳浮白碗里,然后靳浮白满脸宠溺的无奈,替她吃掉。
每每这种时候,李侈都忽然觉得,原来当年在哈尔滨,靳浮白站在窗边抽烟的场景,其实是孤单的。
如果那时候有向芋在,就好了。
他说了一堆感慨,向芋还在直盯盯看他。
李侈纳闷:“嫂子?你想什么呢?”
向芋说:“我在想,把你丢邻居家废弃的井里,摔死或者淹死,这方法可不可行。”
李侈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得太真情实感,把想要给靳浮白安排女人的事儿也给说了。
他哈哈大笑着赔礼道歉,说都是过去了,而且靳哥洁身自好,才不随便沾女人,他嫌烦的。
向芋也不是真的计较。
可能是从心里,她把李侈和骆阳当成朋友,也就像和唐予池相处一样,偶尔开个玩笑,斗斗嘴,吵吵架。
“嫂子你别生气,我有靳哥以前的照片,你看不看?”
向芋最终妥协了,换来一张以前的照片。
靳浮白和骆阳从外面回来,向芋便结束了和李侈的闲聊,坐在一旁,喝着保护嗓子的茶,听靳浮白他们商谈李奶奶的事情。
其实这三个男人坐在一起,摊开细聊怎么安顿老人时,有种格外的温柔感。
以前向芋觉得,靳浮白这人,锦衣玉食,穷奢极欲。
如果有一天让他被生活琐碎绊住,一定会让他失掉不少颜色。
其实不是的。
偶尔,向芋也会陪着靳浮白和骆阳去养老院。
靳浮白关心老人们的身体的样子;
悉心询问老人起居餐食的样子;
同骆阳和聘请的院长商量,是否要给老人们定期开设心理疏导讲座的样子。
那些时刻非但没让靳浮白黯然失色,相反的,向芋以为,这样的靳浮白比从前更有魅力,也更迷人。
她喜欢听靳浮白和头发花白的老者交流。
偶尔遇见听力不好的老人,饶是靳浮白那样矜贵自持的性子,也不得不拢了手在唇边,挑高声音,喊着似的,同老人对话。
那画面,温馨得不像话。
有老人打听,问靳浮白是否婚配。
靳浮白就指一指向芋,眼含笑意地说,今年完婚,我的未婚妻在那儿。
李侈是在家里吃过晚饭才走的,睡前,靳浮白发现他的姑娘有些反常,总盯着手机发呆。
凑过去问才知道,她从李侈那儿敲来一张以前的照片。
十几年前的照片了,手里的手机还是苹果最初款。
靳浮白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觉得那时候确实是年轻一些。
向芋就在旁边,举着手机长吁短叹:“你说你长这个模样,以前上学时,是不是有很多女人追你啊?”
“没有很多。”
“收到过情书吧?”
靳浮白笑一笑:“但没有人在宿舍楼下给我摆心形蜡烛。”
向芋这种咸鱼的性子,唯有在关于靳浮白的事情上喜欢较真。
她说你等着,我要给你看我以前的照片,也很美,绝不输你!
向父向母手里肯定是没有的,他俩脑子里只有工作和工作。
向芋特地给陈姨打了电话,说是想要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陈姨说她应该是有的,要好好找一下。
陈姨平时玩手机少,可能要鼓捣一会儿才能发过来,向芋玩着手机等,忽然看到快递签收信息。
自从搬来秀椿街,向芋的快递都是寄到这里,白天骆阳在的时候会帮她签收。
看到信息她才想起,今天有个快递还没拆。
靳浮白坐在床上,看着向芋的身影在他眼前来来去去。
她总有些特别的小工具,就像现在,向芋拿着一个鸡蛋大的小圆形,居然是专门用开拆快递的刀。
还有她手里拿着的一个像是滚动印章的东西,在快递信息上滚一滚,上面变得黑漆漆一片。
向芋抬眸,对上靳浮白的目光,很是得意地显摆:“不懂了吧?这是专门用来涂抹快递单的。”
“为什么要涂?”
“不安全啊,这个丢在外面,很容易泄露个人信息的。”
快递箱子拆开,里面是两瓶沐浴露。
向芋举起来给靳浮白看:“这个沐浴露是小杏眼推荐给我的,说是桃子味,很好闻。”
因为沐浴露,向芋向靳浮白发起了共浴邀请。
她想得简单,就觉得好东西要共同分享,没成想,把自己给分享出去了。
靳浮白对沐浴露倒是没什么评价,手熟稔地覆上来时,说她的臀型更像桃子。
向芋在淋浴声里断断续续地质问靳浮白,不是说来试试新的沐浴露么?你在干什么?
这人在她耳边浅笑,把沐浴露的泡沫抹在她脸颊上面,说:“在做春天该做的事情。”
等从浴室出来,向芋已经不想再理他了,腰肢酸软地蜷进床里,窝成一只虾米。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是陈姨发来的照片。
向芋点开一看,哭笑不得。
靳浮白凑过来,吻她的侧脸:“看什么呢?”
“看我自己的照片......”
他也跟着把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果然轻笑岀声。
照片居然是向芋婴儿时期的,肥嘟嘟的小姑娘穿着开.裆.裤。
两条小胖腿中间放了个大苹果遮羞,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对什么极度好奇似的,嘴角还有一点亮晶晶口水。
向芋解释说,那个口水是因为她不看镜头,家里老人用吃的吸引她注意,她才馋得流口水的。
手机一振,陈姨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向芋高中时候的证件照。
向芋得意地把照片给靳浮白看,说怎么样,我以前也很美吧?
迟迟没得到靳浮白的回应,向芋扭头,听见靳浮白笑着说:“没什么,还好没在你高中那会儿遇见你。”
“什么意思!我不美吗?!”
他说:“是怕认识早了把控不住,想拐你早恋,拐你私奔。”
向芋觉得早恋和私奔对靳浮白来说有点太纯洁了,她狐疑地问,只是这样?
靳浮白就凑过来,唇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还想拐你上床。”
“靳浮白,你怎么这么色!”
可能是怕她咬人,靳浮白把人紧紧按在怀里,向芋行动受阻,只能从他肩头窥见一点事物。
床头花瓶里插了一枝淡粉色的海棠,是前些天刮大风吹断的。
骆阳说这花花语不好,有苦恋离愁的意思。
可向芋此刻望过去,花影被灯色拓在墙上。
心想,也没什么不好,她瞧着就挺像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