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雪也是乖觉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勾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管如何,今儿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这沈月梅和洛永煦中间,呵呵。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今日他洛永煦这般笃定的要娶,她倒是想知道,他那样的决心又能够坚持多久。
夜微凉,凉夜如水;月轮矫情,星子暗淡;狂风飞快地呼啸而过,徒留下遍地残红。
“小姐,您当真决定了?”齐悦手中的托盘上捧着一套粉色绣芙蓉的衫裙,此刻洛倾雪正坐在梳妆台前;华香的手中一幅画徐徐展开。
上面的女子,笑靥如花,柔和中透着温婉,那样言笑晏晏的模样,足尖轻点,林间飞舞般的模样,虽然只是一个侧脸,飞扬的披帛挡住了她最美的容颜,可洛倾雪几乎只是一眼就知道,那桃林间舞得正欢的女子是她母亲,冯望月。
锦笙手执篦子,轻轻地替她拢着秀发,乌黑亮丽的发丝,飞快地盘成一个娴静的发髻,上面带着的簪花;她起身,双手展开,任由秦霜、漱玉服侍她穿好衣衫,再加上披帛,整个人倒是与那画中女子一模一样般。
洛倾雪手中捏着一枚药丸,不断地把玩着,嘴角勾着清冷的笑意,“你们说这药当真会有效?”
“小姐不是已经试过了吗?”锦笙歪着脑袋。
若是此刻的洛倾雪不动,那莞言轻笑的模样当真与画中女子像了个十成十。
“罢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走一步算一步。”洛倾雪宽袖轻甩,嘴角微微勾着,齐悦已经飞快地换上了另一套衣衫,“你们随机应变,锦笙留在素瑶居。”
锦笙强压下心头的黯然,恨恨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明白,自从华香、齐悦他们四人来到小姐身边之后,好多事情她都越来越插不上手了。倒不是因为洛倾雪有意冷落,实在是那些事情带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很不方便。所以她只能努力更努力地,希望能对小姐有用。
“小姐,你们,万事小心。”
“嗯,我们会尽快回来的。”洛倾雪淡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薄纱轻覆面容。
……
“你先退下吧。”洛永煦挥退了平喜,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想到孟氏的话;孩子,孩子,如今的他早已经没有了那样令女子受孕的能力,又凭什么给梅儿一个孩子。
他低着头,心中也很是郁卒;冯素烟,冯素烟,他恨,真的好恨,当初的自己怎么会爱上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让自己失去了月儿,现在甚至连梅儿都……
“呼,呼呼。”
陡然一阵微风吹过,带着微微甜腻的香味,他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好似听到阵阵宛若银铃儿般的笑声,清脆婉转,一如当年的冯素烟。
“咯,咯咯。”
桃瓣夭夭,灼灼其华;翠绿的树叶衬着那些上下翻飞的桃花瓣;桃园林间,微风起,带着阵阵香风,指尖,发间,尽是粉色的花瓣,徜徉。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洛永煦眉宇微微颦蹙着,这里是哪里,好熟悉,好想曾经,来过的?
陡然耳边听见阵阵丝竹弦乐的声音。
“嘻嘻,快看,那女子跳得可真是好看。”旁边陡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转头望去,眉宇微微颦蹙着,猛然回过神来,文韵诗。这不是当年自己与冯素烟一见钟情的地方吗;顺着那女子的视线望过去。果然……
一位身着粉色绣芙蓉衫裙的女子,披帛翻飞,水袖交错,腰肢微摆;披帛甩,水袖收,而后不断地抓着圈圈;那飞舞的水袖和披帛,带起树上妖娆的花瓣簌簌地不断往下落着。虽然带着面纱,可那双清澈灵透的眸子却好似印上了他的心一般。
这就是当初的冯素烟,何其的温柔善良,何其的美丽柔弱,可后来为什么会变了呢。
“烟儿!”洛永煦有些痴了,走过去刚伸出手,可那粉衫女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直接朝着文韵诗走过去;那般正值如花儿般年纪的文韵诗和冯素烟,洛永煦顿时痴痴的笑了。
是梦吧,也唯有梦中,才能看到当年他曾经深爱过的烟儿。
“今日姐姐怎地有空过来?”粉衫女子坐在侍婢铺在地上的薄毯上,可那动作却异常的优雅,行云流水一如她的舞姿。
那样的动作让洛永煦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
文韵诗淡笑着,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难得妹妹有这雅兴,姐姐还能不来?不过几日不见,妹妹的舞技跳得可越发漂亮了,再有几日,便是长公主只怕都赶不上了。”
“姐姐你浑说什么呢!”粉衫女子撅着嘴,“姐姐你上次说你中意的郎君如何了?还不快与妹妹说说。”
洛永煦却猛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再望向那粉衫女子,他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看着她熟悉的娇嗔,熟悉的笑,熟悉的动作,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原来,原来她也曾有过这般活泼的时候吗?
文韵诗与冯素烟的关系,自来便是水火不容的;他怎么,怎么就这么的笨;能被丞相大人的嫡出之女唤作妹妹的,纵观整个云都的,也不过是那一人而已。
看着两名女子间的调笑,他好似旁人般,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却是五味杂陈。
“就知道说姐姐,你呢?”文韵诗面上顿时浮起两抹驼红色。
“哎呀,姐姐你可是别说了。”粉衫女子撅着唇。
她也有心上人吗?
洛永煦不仅蹙了蹙眉,纵使心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可他的心却非常的急迫,想要揭开那女子的面纱看一看,看一看……或许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或许只是想看一看那最后的结果;让自己死心,罢了。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人,还带着这劳什子的面纱做什么!”
老天像是终于听到洛永煦的想法,在两名女子调笑打闹得累了的时候,终于文韵诗忍不住抬手,一把将那粉衫女子的面纱扯了下来。
在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洛永煦顿时瞳孔微缩;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耳畔却仍旧能听到那清澈宛若银铃儿般的笑声,还有那轻轻地吟唱。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天地愿结连理枝。”
“妹妹,你可真傻;这世间男儿真心能有几人。”
“若是不爱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我说真的,姐姐;我想过很多,便是我往后的郎君不爱了,我……”
“那就诅咒他在你死后才知道自己深爱你,却只能永永远远的怀念。”
“嘻嘻,姐姐你可真是好笑;那样岂不是太残忍了。”
“呸,男人都是贱骨头!”
“……”
后面,后面还有什么他却听不见了;两名女子的声音渐渐飘渺起来,直到最后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
黑暗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洛永煦心头百味杂陈,心被狠狠地揪着,疼着。
“洛永煦,你去死吧!”
陡然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洛永煦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高空般不断地往下掉着,那种失重的感觉,那种恐惧的感觉,让他不由得猛然起身,“啊——”
环视四周,软榻、香几,仍旧是那个房间;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他捂着自己仍旧砰砰直跳的心,脑子却是有些混乱了;到底是自己太过希望当年自己爱上的冯望月,还是……老天爷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七月七日长生殿,那首诗,洛倾雪也曾经吟过,难道当初,真的发生过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吗?
猛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文韵诗,对,是她!
以往自己因为那惊鸿一舞对冯素烟一往情深,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冯素烟的时候,她旁边的确有那么一名女子,现在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当初的文韵诗。
只是,当真要去吗?
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可笑,可笑他堂堂镇北侯竟然被一名女子玩弄了那么多年,可笑,可悲,可叹!
坐在软榻上,他就那么懒懒地靠着;想着梦中冯望月的那句话。
“若是不爱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当初林太医曾言,望月郡主早已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她这一生太累,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不爱了,死了又如何?
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太累,好好休息……
想到那些话,眼眶顿时酸酸的,不知何时充盈着眼眶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谁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
素瑶居中。
锦笙站在门口小心地左右顾盼着,“小姐,您们可是回来了,事情进行得如何?”
“现在还不知道。”洛倾雪摇摇头,不过想到最后洛永煦那反应,好在她们撤走及时,否则便是要被发现了。
华香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儿,转头俏皮地看着洛倾雪,“小姐没想到你演得可道真是像。”
“……”洛倾雪只微微勾了勾嘴角,并没有答话。
那药丸,跟人看到的不过是人为制造的幻境;当然发生的事情与当年发生的也差不多,只不过当时与冯望月呆在一起的可并不是文韵诗,而是冯素烟罢了;她篡改了事情的始末,而当初的洛永煦不过是路过,也并未细看。
长归传回的消息说,洛永煦乃赴约而去,根本没有细细看过,只是远远地隔着树枝看到那惊鸿一舞,从此便可不控制地沦陷失心了。
“可是奴婢有些担心,若是侯爷去找文小姐求证,那……”秦霜眉宇微微颦蹙着。
“文韵诗当年与母亲可是闺中至交。”洛倾雪低着头,眉宇微微颦蹙着,只是后来因为冯素烟,因为宋廉青,所以渐渐地断了来往,没有了交集;再后来冯望月病逝,文韵诗自梳……
她低着头,薄唇微微抿着,事到如今早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锦笙,明儿一早约文小姐到如归一聚。”
“是。”锦笙低着头,“只是,若是文小姐不来,怎么办?”
“她会来的。”洛倾雪低着头嘴角微微勾着,“送帖的时候转告她一句话,务必亲自告诉她,想知道宋廉青的消息,就最好来。”
宋廉青?
那不是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吗?
不过纵使心中疑惑,锦笙还是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嗯,今儿也晚了,大家忙活这么久,都去休息吧,也不用守夜了。”洛倾雪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
知道洛倾雪说一不二的性格,五人只能点点头,称是而去。
隔天,天亮得并不算早,有些阴阴沉沉的;初春还带着凉风,洛倾雪任由华香给她打扮着。
母亲三年的重孝已过,她若再穿着打扮得那般的素净倒是显得有些不吉利了;所以华香特地给她挑了一身绣五翟凌云花纹的广袖上衣,下身趁着百褶裙,外罩逶迤白梅蝉翼纱衣;既不显得繁复,也不显得过分简单,一切都刚刚好。
头上也除却了那两朵素白的灵花,换上了兰师傅特地给她做的精致发簪,随着她的走动,步摇上缀着的银铃儿叮咚作响。
她虽然有些不喜,不过瞧着华香那兴致勃勃的模样,摇摇头也随她去了。
“对了小姐,昨儿听说沈月梅被赐了一丈红,那琴心也受刑之后被发卖了。”华香歪着脑袋,言语间很是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洛倾雪抿着唇,转头看着秦霜。
“小姐,奴婢没事的。”秦霜低着头。
“这是告诉你,别的地方,或许你家小姐我没什么本事能护住你们;但在这素瑶居,你家小姐还是能做到的;下次可别那么傻了。”洛倾雪摇摇头看着她。
秦霜顿时觉得心中暖暖的。
昨天那样的情形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知道的,小姐其实可以与老夫人、老爷和解的,可因为她才会最后……
“傻丫头,别多想。”看到她的表情,洛倾雪摇摇头。
“嗯。”秦霜低着头。
“行了,看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那沈月梅,无事的时候都离她远着些;不管她说了什么,就让她横吧。”
都是快死的人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四位丫鬟有些不解,自家小姐可不像是会主动退让的人啊。
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跟冯素烟斗了这么久,委实有些无趣;或许坐山观虎斗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背后的那个人不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她与冯素烟斗了这么久,那个人才现身一次,还让她失去了晚照,妹妹想到这里,洛倾雪都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她咬着牙,那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将他(她)拎出来的。
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如归酒楼中,洛倾雪专属的雅室——无忧阁中。
文韵诗面带微笑,昂着下巴,饶是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可她那般傲然的姿态,却仍旧很是自然。
几乎只是照面的片刻,盯着她,洛倾雪竟然有些羡慕;文丞相家的嫡女,云都多少王公贵族争相求娶的女子,竟然能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毅然选择自梳;面对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她还能活得如此的开心、淡泊、自得。
“平安郡主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文韵诗开口,声音莞尔却透着淡漠疏离。
“只是羡慕罢了。”洛倾雪拎起茶壶,纤细素白的手轻轻给文韵诗斟满茶杯,“这是如归楼招待贵宾的瑶草茶,文小姐也尝尝味道如何。”
瑶草茶,文韵诗也听过;只是这茶据说只招待一人,却原来就是她了么?
呵呵,望月啊望月,你女儿果然也如你一般这么好命;受尽万千宠爱,只是她却比你更聪明,更懂得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