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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笙那嫣红的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呈思索状良久,仍是不解地蹙了蹙眉,摇摇头,“不懂。”
“呵呵。”洛倾雪轻笑着,原本也没指望她懂,笑声低低沉沉,她顿了顿才接着道,“锦笙,你说看不见的奸细和握在手心随时能够拔出的细作,哪个更好对付?”
声音清幽,却好似从地狱里散发出来的般,带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黑色。
锦笙顿觉眼前一亮,“小姐的意思是……”
“就算银叶被查出来了又如何,那个人既然能安插一个,自然也能安插第二个;与其费尽心思地将人给除了,时刻担心着不知哪个是新的敌人,还不如想办法将第一个就牢牢掌握手心中;一劳永逸,懂?”
锦笙好像懂了,不过还是没有太明白,只是瞧着洛倾雪那若有所思的模样点点头,“小姐,您可真聪明。”
“……”聪明么?
这天下聪明的人何其多,她也不过占了两世记忆的便宜。
“听说黑风寨已经被张大人一锅端了?”陡然像是想到什么,洛倾雪眉梢浅扬,语气淡淡。
“那可不是。”锦笙努了努嘴,“听说高老大在张大人去之前就已经重伤不治身亡了;那该背时的高老大竟然胆敢对小姐下手,这么死当真便宜他了。”
“重伤不治?嗤……”
带着些许不屑,洛倾雪轻笑一声,“是挺便宜他的了,可还有其他消息传来?”
锦笙摇摇头,“这倒是没有。”
“……”
没有么?看到冯素烟背后那人当真能忍得住啊。
前世,她对冯素烟百般信任,却从来不知她背后竟然还有一只推手;现下,细细想来,无论冯素烟还是宋芊芊,都没有那千般算计的头脑,而高老大纵使再为财胆边生,也万不敢轻易招惹王侯将相之家才是。
再者,顺天府尹张大人虽说不上两袖清风,却也是难得的正直之人,再加之云景疏的参与,洛永煦也在其中;可那人竟然还能游刃有余地在几路人马地眼皮子底下将事情给处理得滴水不漏,这早就已经不是冯素烟能够做到的范围了。
洛倾雪低首垂眸,掩去眼底的遐思,淡淡地笑着,“没有消息那边也算是好消息了;对了,暖春如何安置了?”
“这,奴婢倒是没怎么关注;小姐若想知晓,奴婢这就去打听打听。”锦笙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
“无妨,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洛倾雪罢了罢手。
“吱——呀!”
雕花红漆的木门开合,发出清脆的声音;姜嬷嬷抬脚走进屋内,“小姐,宋夫人和表小姐到了。”
“嗯,快请。”洛倾雪脸上仍旧淡淡的,嘴角朝上微微挽起一个急不可察的弧度,似笑非笑。
“是。”姜嬷嬷低下头的瞬间,眸中诧异一闪而逝;锦笙却是眸中带着怒意,将针线放在一旁;“小姐,您的身子还尚未大好,大夫说了可不能太劳累;劳神伤身,您要不先歇着罢。”
冯素烟与宋芊芊进屋,听到这话,脸上又那么些许的不自在;不过倒是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今儿瞧着雪儿倒是精神多了。”冯素烟示意跟在她身后的暖夏、暖冬两个丫头放下食盒,自己则侧身坐在床沿上,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面色却变了变,眉宇微微颦蹙着,;拉着她的手呵护地搓了搓,“雪儿可有觉得身子不舒服?怎地手这般冰凉,你屋里这些丫头怎么伺候的,锦书和银叶呢。难道都偷懒了不成?”
洛倾雪心中不屑地轻笑着,面上却是不显,只低着头敛起眸底的波涛,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来,“姨母言重了,我呆在床上也没什么地方要她们伺候的;母亲离世,她们也够累了,是我打发她们去休息的。”
“表姐就是太心软;你对她们太体谅了可不兴,往日姨母总说,这下人就是下人,可不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宋芊芊从食盒中取出一个汤盅,又分了白瓷薄胚缠枝绕碟的小碗,用汤匙搅了搅,递过去。
冯素烟接过话茬,“那可不是,姐姐向来是极重规矩的;来尝尝这可是芊芊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特地为你炖的,我还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梅酿官燕的,来尝尝味道如何?”
“……”洛倾雪瞧着那小碗里,散发着梅酿醇香,略带猩红的丝绒状物;轻声笑了笑,“这,恐怕要辜负姨母和表妹的一番好意了。”
瞧着洛倾雪开口拒绝,锦笙赶紧补充道,“大夫说小姐身子虚弱,正所谓虚补不受;这鱼翅燕窝什么的,小姐可是万万不能吃的。”
“哦?是吗。”冯素烟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将小碗递给暖夏,“那雪儿可当真是该好好养着身子了。”
“有劳姨母挂怀了。”
瞧着冯素烟那欲言又止,却偏又要做出一副她是很关系自己的神态;那模样,可当真是好笑;不过她不开口,洛倾雪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宋芊芊用手帕捂了唇,轻轻咳嗽两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柔弱,“表姐,你……可是还在生我和我娘的气?”
那语气,透着无辜,带着委屈;竟好似给人欺负了般。
“芊芊这是说的哪里话?”洛倾雪捂着唇,狠狠地咳嗽着,单手捂着胸口;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锦笙见状,赶紧端着茶杯上前,喂到洛倾雪唇边,冯素烟伸手想要接过茶杯却被她拒绝了,“这等小事还是让奴婢做就好。”
“表姐。”宋芊芊贝齿轻咬下唇,双眸湿漉漉的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芊芊这是怎么了?咳,咳咳……”洛倾雪“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捂着胸口;无力地对着他们笑笑,语气显得越发的虚弱,“抱歉失礼了,只是我这身子,咳,咳咳……姨母和芊芊若是有事就先请回吧,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你们。”
冯素烟撅着嘴,眉眼间含羞带嗔地瞪了她一眼,不顾洛倾雪的反驳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姐姐不在了,咱们可就是最亲的人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当真是该打。”
“就是,表姐;你快别生气了。”宋芊芊撅着唇,语气娇嗔又似是撒娇般,“我娘也是不知那悟明竟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酒肉和尚,若是知晓,我们定不会请他过来的。”
冯素烟赶紧连连点头,随声应和着,“就是就是,雪儿姨母当真不是故意的;你可万万别跟姨母生分了。”
“……”
洛倾雪仍旧保持着半躺在床上倚着软枕的姿势,臻首低垂,眼底波涛尽敛;却是顿时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这般诚恳的语气,真诚的眼神,若是前世的她,定会不忍得立马原谅了她们,甚至还会担心自己稍微强硬一点的做法会不会伤害了这位自幼丧父“可怜”的妹妹。可最终结果如何呢,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就只是这般想着,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气压却越来越低,浓浓的哀伤和愤恨在周身弥漫着。
“表姐,表姐,你就别生气了嘛。”宋芊芊不知何时已经磨蹭到了床边,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晃着,粉嫩嫩的樱唇微微撅着。
“……雪儿呀,此事说起来都是姨母的不是;听了旁人的话,只是我和芊芊在宋府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冯素烟说着,语气渐渐低了下去,越来越沉,最后染着些许哭腔,“以往姐姐在时,碍于姐姐他们倒也不敢为难于我们;现在姐姐不在了,你外祖母又向来不喜我与芊芊,我们……我们……但凡是姨母有丁点儿办法也不会,不会……”
洛倾雪抬手捂着薄唇,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连呼吸都很是虚弱,“……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母亲在天有灵,知晓姨母这般有心,想来也是会欣慰的。”
欣慰,她终于能看清楚她疼惜了一辈子的妹妹是怎样的心如蛇蝎。
“雪儿若能这般想,姨母就放心了。”冯素烟轻轻拍了拍洛倾雪的手,面上却陡然又苍白了几分,嘴角勉强地扯出几丝笑意,“你身子不舒服当好生养这才是,可别在费心伤神了;雪儿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遣了丫鬟去宋府,姨母便会过来的;姐姐虽然不在了,可在姨母心里头却是真真把你当女儿来疼的。”
洛倾雪的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凉;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眸,霎时变得幽暗深邃,语气也变得有些诡异,“那……你们慢走,不送了。”
“咱们之间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闻言,冯素烟原本苍白的面上霎时染上了些许粉红,两腮含羞;上下打量了洛倾雪半晌,清秀的眉宇微微蹙了蹙,伸手想要抚摸洛倾雪的脸,可陡然像是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良久才叹了口气,“这才没几日,怎地瞧着雪儿又瘦了;不若……是姨母搬来照顾你一段时间可好?”
“……”洛倾雪嚅了嚅唇,却并未开口。
“你也知晓,芊芊尚未出生她父亲便早早的去了;可她却因此担上了克父不详的罪名,她何其无辜;宋府那些兄弟姐妹与她向来就不亲厚,我们搬过来能照顾你,你也可以有个伴儿;雪儿觉得如何?”
对于洛倾雪的沉默,冯素烟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眉宇间尽是盎然自信。
立在床头侧边的锦笙却早已经是着急上火,瞧着洛倾雪那沉默不言的态度更是心生担忧;她紧紧地抿着唇,双手不断地揉搓着;姜嬷嬷也立在拱月门处,瞧着不远处的三人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儿,雪儿,你有在听吗?”
直到床头那铜珐琅太平有象鼎炉里香烟散尽,冯素烟连声急促地轻唤着。
洛倾雪靠在床头,眉宇微微颦蹙着,听到冯素烟猛然拔高的音调,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前世可不就是如此,打着照顾她的名义住进镇北侯府,一步步蚕食人心,步步算计,最后坐上镇北侯夫人的宝座。
“……雪儿,你没事吧?”冯素烟抿了抿唇,“原本瞧着今儿精神是好多了,可现下看来还是得需要人好好照料才是;待会儿我便与你父亲去说说,姐姐自幼待我亲厚,如今她去了,我若是看着你这般,百年之后我如何还有脸面去见姐姐;赶明儿我就搬过来,也好就近照顾。”
洛倾雪眉梢浅扬,“姨母此话从哪里说起;我乃镇北侯府的大小姐,太祖皇帝钦赐的平安和乐郡主;倾雪虽理解您的好意,可这事却是万万不能的;姜嬷嬷她们很好,我只是有些乏了;无须您如此劳累的。”
“那哪儿行,她们哪有姨母来得仔细。”冯素烟故作娇嗔地瞪着她,“瞧瞧这小脸苍白得,也不知她们是怎么照顾的。”
“真的不用了。”洛倾雪低着头,“母亲在世时也不曾让姨母如此劳累过,若是母亲知晓倾雪如此不孝竟让您这个做长辈的如此操劳,只怕午夜梦回时,会责怪倾雪呢。”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话,冯素烟的脑子里又浮现出断七那日;天上如墨般的流云弥漫,那如画眉眼,杏眼含嗔,精致分明却好似带着浓浓的怨怒,还有那张口的血盆大口……
“……雪,雪儿这是说的哪里话,姨母做这些可都是应该的。”冯素烟笑得很是勉强,语气也讪讪的。
“宋夫人,表小姐,我家小姐身子虚弱,该休息了。”
瞧着洛倾雪再次打了个呵欠,眼底氤氲着雾气的模样,锦笙抿着唇,良久终于忍不住上前道。
冯素烟瞧着洛倾雪那几近透明的脸,毫无血色的唇,无神的双眸,以及时不时懒懒的呵欠,想着自己今日的目的;那丫头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她再要求住过来,只怕就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
“也是,倾雪身子不适,你们多劳累些;姨母就先告辞了。”
“照顾小姐是奴婢们的本份,宋夫人、表小姐慢走。”锦笙声音恭谨,可面色却很是难看。
宋芊芊低着头,瞧着洛倾雪没有同意冯素烟的提议,面色也很是不好看;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原本染着些许粉色的脸颊顿时变得苍白无比,额头上青筋直冒,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小姐,这种人一句话打发了就是,您还与她们说那么多作甚?”锦笙撅着嘴。
“不妨事。”洛倾雪懒懒地罢了罢手,眼底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疲惫,反而带着些许亮色,怎么看都是精神奕奕地。
送走冯素烟、宋芊芊回返的姜嬷嬷见状,这才长松了口气,又从衣柜里取来披风给她披上之后,细细端详着,“瞧着是清瘦了些,待小姐身子稍微好些,老奴再让厨房给您好好补一补。”
“哪里瘦了,倒是嬷嬷,因着母亲的丧事你们劳累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休息;赶明儿大家就放一天假吧。”洛倾雪接过锦笙递过来的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唔,梁嬷嬷呢,可回来了?”
姜嬷嬷摆摆手,“嗯,不过她身子差了些,老爷许了她半月的假期,让她好好调养;下月再到素瑶居报道。”
“也好。”洛倾雪低着头,再次呷了口茶,将茶杯放在床头,却注意到窗棂上多出来的一只白灰相见的信鸽,她眼神闪动了下,淡淡道,“我乏了,休息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是。”
锦笙本能地抬头看向姜嬷嬷,见她点头之后,这才恭谨道。
直到屋内没人,洛倾雪这才左手微抬,食指弯曲放在唇间,一声清丽的哨音;原本还有些懵懂的信鸽听见哨音立刻朝她飞来;从信鸽的腿上寻到一支小小的竹筒,取出信笺,平展,细细浏览;然后走到外间,提笔快速回信,绑到信鸽的腿上,轻轻点了下它的脑袋,“辛苦你了,点墨。”
“咕,咕咕。”
“噗嗤!”
听到点墨那略带不满的嘀咕声,洛倾雪没忍住笑喷出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捏碎,喂给信鸽之后,信鸽这才心满意足的飞走。
官家小四,官宴辉么?
洛倾雪嘴角微微斜勾着,眉梢浅扬;手中捏着信笺,低着头,眼睑低垂,遮住了她眸底的波涛,让人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她道是为什么冯素烟竟然会在这么个敏感的时间提出要搬来镇北侯府,原来是这样啊。
宋家老太太不喜冯素烟之事在云都也不是新闻了,毕竟人家好好的一个儿子,宋廉青若是没有发生那次意外,若是没有最后那般重伤身故,现在的成就绝对不比他大哥差;偏生这一切都是因为冯素烟。
就算没有那件事情,这年头克夫、克父的人本就不讨喜,别说兄弟姐妹,就算是身生父母也不见得能忍受;毕竟命硬的人,谁知道她下一个会克谁?
也就只有冯望月才会对冯素烟、宋芊芊母女百般疼爱、照顾;不说没有丁点儿的私心,但却是绝对的一视同仁;有时候冯望月对宋芊芊的好,甚至让洛倾雪都忍不住嫉妒。
“倾雪,你是姐姐,应当让着妹妹。”
“倾雪,芊芊生性柔弱,性子又怯懦,你可不能欺负她啊。”“倾雪,芊芊生来丧父,从未享受过父亲疼爱;你定要保护好妹妹,不能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
自她记事开始,母亲在她耳边说得最多的,便是要照顾好这个生来丧父又背上克父不详名声的妹妹,不能让她受委屈,很多时候,明明是皇帝舅舅赐给她的东西,但凡宋芊芊看上的,冯望月都会毫不犹豫的给她。
或许,她心里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