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卯时……辰时……巳时……
眼瞧着时近午时,可躺在床上的小人儿表情平缓,呼吸绵长,根本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模样。
“姜嬷嬷,小姐这……”锦笙有些着急了,算起来她已经睡了近十个时辰了,这还没醒过来,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姜嬷嬷的心里也不太好受,她抿着唇,“要不,先通知两位少爷吧。”龙吟九天
子不曰怪力乱神,可这种事情,若是一个没处理好,到时候对自家小姐的名声影响就太大了;锦笙、锦书虽然年纪尚小,但对姜嬷嬷的话却是听的,点点头。
“那我先去傲寒楼,瞧瞧。”锦书略微沉吟了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锦书的话音尚未落地,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男子嗓音清冽,后面才响起小丫鬟的通报声,“姜嬷嬷,锦笙姐姐,锦书姐姐,大少爷和少爷来了。”
“奴婢参见两位少爷!”
“行了,都起吧。”洛青云罢了罢手,“妹妹呢?”
看着姜嬷嬷三人脸上带着疲累的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怎么回事,可是妹妹出事了?”
“……”姜嬷嬷低着头,摆手示意那通报的小丫头出去之后,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
“什么?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洛青云有些急了,洛倾寒更是早已经听不下去,直接进入内室,看到那躺在床上,好像没有生机、面色苍白的搪瓷娃娃般的女子,他的心顿时抽疼了下;抬手抓着自家妹妹那冰凉的小手,更是眉头紧锁。
洛青云随后跟进来,试了试洛倾雪额头的温度,“怎么会这样?难道你们没有去请大夫?”
“……这,小姐自昨儿夜里开始梦魇,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对小姐的声名自是不好,老奴这才自作主张。”姜嬷嬷说着顿时跪倒在地,“老奴有罪,求两位少爷责罚。”
“奴婢有罪。”锦笙和锦书也顿时跪了下去。
“行了行了。”洛青云眉宇微微颦蹙着。
如今孟氏一病不起,孟氏一族更是宛若风雨中的浮萍,摇摇欲坠,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谁也没有这个经历和时间来关注素瑶居的动静;想了想,他抿着唇,“听说倾雪与相国寺的清远大师私交不错?”
“……”姜嬷嬷、锦笙两人顿时怔了下;好久,锦笙才压低了嗓音,“小姐曾与清远大师促膝长谈过,若当真算起私交;倒是不知是夫人留下的善缘,还是小姐与清远大师的佛缘了。”
洛青云略微思索半晌,“上次妹妹在相国寺也曾这般梦魇?”
“是。”锦笙恭谨地应声。
“清远大师那时怎么说的?”洛青云深吸口气,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好像被自己忽略了,这个妹妹自从相国寺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般,难道当时在相国寺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一个人,真的能够前后性格相差至此吗?
虽然这种变化他喜闻乐见,可是他……那总是无意间落在她身上的眼光,看到她眼神中的落寞,那种透着孤寂的冰冷,死一般的绝望,都不由得让他的心脏抽疼得难以呼吸。
到底,她到底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在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年纪有了那样痛彻心扉的体验,甚至……那样的冰冷,那样的绝望,他……
锦笙低着头,薄唇微微抿着,“这……”
“什么这啊,那的!”洛青云顿时面色一垮,向来温润的面色竟然有了一丝的裂缝;眼神冷冷地扫过去,锦笙的身子顿时颤了颤,僵了下,低着头,嚅了嚅唇,这才小声道,“清远大师说,说……”
姜嬷嬷却是看不下去,眉头紧锁,想了想,“所谓梦魇,心魔而已。”
“……心魔?”洛青云眉宇微微蹙起。
“许是夫人过世对小姐打击太大,让小姐产生了心魔吧。”姜嬷嬷看着床上仍旧呼吸平缓而又绵长的洛倾雪,好似尊搪瓷娃娃般,那么的精致而又易碎。
洛青云低着头,若有所思;“清远大师可还曾说过什么?”
“……好像还说过一些动静什么的话,这……老奴实在有些记不清了。”姜嬷嬷皱着眉头,然后摇摇头,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愧疚。
洛青云摆摆手,转头看着向来冰山没有任何表情的洛倾寒竟然眉头紧锁地看着洛倾雪,略微思忖,“倾寒,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往相国寺,将倾雪的情况告诉清远大师。”
“……”洛倾寒看着躺在床上的洛倾雪犹豫了下,点点头。
“若是可以,将清远大师带回来一趟吧。”
话刚出口,洛青云却是兀自摇了摇头,清远大师自那件事情后不接所有的祭祀活计,旁人连见一面都很是困难,倾寒去能见上面尚且是碰运气,让他亲自前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洛倾寒此刻却是下定了决心,来不来,可由不得他了。
“大少爷,那老爷那边?”姜嬷嬷皱着眉头。
“先不用。”洛青云摆手,抿了抿唇,“锦笙立刻派人前往荣禧堂,父亲应该在那里,告诉他们,倾雪的病突然恶化,先正在昏迷中没有醒来。其他的,不要多言。”
锦笙低着头,“是,奴婢亲自前往。”
“那样最好。”洛青云深吸口气,点点头,“你们立刻派人将保和堂的安大夫请来。”可想到那日洛倾雪的话,又摆摆手,“算了,不必了。”
玄门医术的传人,不会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愣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洛倾雪,她的心病,难道真的是母亲去世?
这样的说辞,别人会信;可他……却是一个字都不信,亲耳听过她说的那些话,见识她的那些手段之后,有些事情,或许连洛倾雪自己都想不到,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比如:她对冯素烟、宋芊芊母女突然发生的那般天翻地覆的变化;比如:她对云景疏莫名其妙的敌意;再比如:她整个人的性格……
母亲过世对她的打击骤然再大,可不会大到这种地步;母亲的过世,谁不伤心,他也伤心,可洛倾雪表现出来的这些,却是太过了。
……
下午,时近申时,风尘仆仆的洛倾寒从相国寺回来;面色很是难看。
“清远大师怎么说?”洛青云语气急切,面上带着些许的希翼;这都已经一整日了可洛倾雪的情况,却始终那般,不上不下的。
安大夫也来看过了,却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还明言:洛倾雪就是睡着了,这大户人家就是事儿多,待她睡醒自然就醒了;可如果当真如清远大师所言,那若是她不能从心魔中挣脱出来,那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再醒来了吗?
洛倾寒摇摇头,眉宇微微颦蹙着,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心魔。”
“……”洛青云低着头,叹了口气;心魔,心魔,可谁知道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大少爷,少爷您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小姐醒了,你们却倒下了,那小姐定是不会安心的。”锦笙蹙了蹙眉头,“您们放心,若是小姐醒来,奴婢会立刻派人通知您们的。”
姜嬷嬷也点点头,“大少爷您都一整日没进膳食了,若是小姐醒来知道,该责怪奴婢们了。”
“……”洛青云点点头,“如此也好。”
他们两个一直呆在素瑶居,久了总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的,洛倾雪现在的状况可不适合让别人发现。
洛倾寒却是紧紧地盯着洛倾雪,面上露出一丝犹豫;到底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眼前又是自己心爱的妹妹,看着她那么躺着,不哭不闹的模样,他的心真的好痛啊。
“嬷嬷,小姐她,她……”
看着洛青云、洛倾寒离开的背影,锦笙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床头,泪雨涟涟,“嬷嬷,你说小姐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
“傻丫头!”姜嬷嬷摇摇头,“小姐的心思越发的重了,她不说我们也无从得知,哎;我让银珂准备了好些小姐爱吃的东西,小姐,小姐……”
时辰一点点过去,可躺在床上的洛倾雪却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咻——”
陡然,耳畔传来一声尖利却轻声的哨响;锦笙刚转过头,看到来人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顿时只觉得两眼一黑,然后整个人直直地晕倒过去。腹黑相公俏娇妻
听到动静的姜嬷嬷刚转过头来,甚至还未来得及张口。
处理好两个人,陆谨看着仍旧一袭白衣的容末,此刻他已经淡淡的侧身坐在床前;他瘪瘪嘴,果然是师兄,变态得不似常人,连喜好都与常人不用;他对这种前后看不出区别的干瘪身材的小丫头,真不知道师兄到底眼睛是怎么长的,才能看上她。
听说还是个声名不好的,凶狠刁蛮又任性,啧啧!
陡然,容末两道轻飘飘的眼刀甩过来,陆谨顿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身心都具老实了,然后本本分分地去做他的门神。
“素素,素素。”容末抬手握着洛倾雪的手,“素素……你真的忍心吗?”
“野有素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是流云国万千百姓的平安和乐郡主,却只是我一个人的素素,素素……”
飘飘忽忽,好似没有重量般,女子只觉得自己头晕无力,整个人顺着那黑漆漆的隧道不断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那黑色的隧道不断地朝前面延伸着,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她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
“素素,素素!”
谁在叫她,那样熟悉的嗓音,谁,是谁?
“野有素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是流云国万千百姓的平安和乐郡主,却只是我一个人的素素!”
她记得,谁也曾在她耳畔这般殷殷切切地私语,同样的话,她听过,好熟悉,好熟悉。
“素素,你当真舍得吗?”
“素素,素素!”
“啊——”
女子双手捂着头,跪倒在地上,泪不由得潸然宛若雨下,别叫了,别叫了!
容末将洛倾雪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素素,前世到今生,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吗?为什么,为什么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素素,素素……”
“你难道真的忘了吗?我们的曾经,我们的……”
女子抬起头,在漆黑的隧道中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地诉说着,“忘了!”
陡然耳畔传来两个清冷的字,容末猛然抬起头,却发现那好像只是幻觉般;只是原本躺在床上的女子,那安详的脸上,眼角顿时划出两行热泪。
“素素,你还记得的,是不是?素素,你没忘,是不是!”
“素素,素素——”
饶是智若妖的容末,饶是腹黑如容末,饶是清冷如容末,此刻脸上那宛若面具的清冷终于皲裂,脸上带着点点激动,“素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忘的是不是!”
“……”
女子只觉得头疼欲裂,最后整个人顺着那道嗓音,飘忽起来;那样的引力越来越大,越来越烈,那浓浓的从灵魂里面透出来的呼唤,让她无法抵抗。
“轰——”
她猛然睁开眼,洛倾雪,她记得;平安和乐郡主,流云国最尊荣无双的称号,哈,哈哈……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容公子,这夜半爬人香闺的癖好总是改不了的吗?”
清冷带着冷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容末顿时猛然抬头,在看到洛倾雪睁开的眼时,心里不由得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可想到清远大师的话,他的心却是越来越沉。
心魔……心魔……
原来,她的心魔当真是他吗?可,纵使如此,这样的她,让他怎么舍得放手,他怎么舍得!
“天下弱水三千,我也只饮一瓢而已。”容末语气淡淡的,感受到她微微的挣扎,他从容地放下手中的素手;淡淡地笑着。
纵使前世的他是她的心魔,今生他也有足够的信心陪她驱赶心魔,然后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放弃,原谅他,他做不到。
自幼母妃就教过他,真正觉得重要的东西,吃到嘴里就别再吐出来;所以,“素素,别再跑了。”
“……”洛倾雪的身子顿时僵了僵,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他,“容末,我……”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容末看着那样的洛倾雪,谁都不知道当初知道自己能重活一回时他心里的悸动,谁都不知道在他知道她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时,心中的百感交集。
既盼着她记得,又盼着他永远忘记。
当初,他选择了让她活着;可她终究却是走上了那条路;他留下的话,洛氏倾雪在,流云在;洛氏倾雪亡,整个流云与她陪葬。
可就算这样的誓言,却仍旧没有保全她的平安和乐;今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不会再让那些危险的人物出现在她身旁,更不会允许她接触到那么危险的东西;他想,这天下便是再没有谁能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拥有她,将他纳入羽翼之下,小心地呵护着。
听着容末那近乎宣言的话,洛倾雪的心却是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想到梦魇里,又看到师父的音容笑貌,那样带着不解,带着遗憾,又带着失望的眼神。
师父曾说,希望她不要有恨;可是她真的可以吗?可以再接受他一次,可是会不会又会害了他……
“素素,素素,你信我,信我一次,就一次!”容末有些急了。
洛倾雪想,或许,就一次吧;给他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次;到底她对他还是不能完全的绝望,完全的……封闭内心。
“好!”反手拥上容末的背,“三年,再等我三年!”
三年,宋芊芊及笄回云都之时,她会将所有的所有全部处置了;梦里梦外,看到那样的结果,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可是却够了,真的足够了。
知晓云景疏和洛芊芊最后的结局,她终于是笑了。
洛芊芊啊洛芊芊,纵使你最后机关算尽又如何,云景疏不爱你,哈哈,不爱你!
只是,纵使知道又如何,云景疏于她而言,依旧是不可原谅的存在。
……
洛倾雪终于醒来的消息,让原本提着心的洛倾寒、洛青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锦笙和姜嬷嬷整日里酬神拜佛,更是小心翼翼地将洛倾雪伺候着,绝口不提孟贞薇和冯望月的丝毫事情,生怕在引起洛倾雪的心魔。
自容末离开,洛倾雪渐渐的也学会了很多。
云静安终于是奉召离开了,离开之时洛倾雪去送她,看着她脸上透着的无奈和担忧,看着她脸上的遗憾,洛倾雪低着头,却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流泪。
……她终于知道,云静安惧怕的,那个人——让她曾经敬爱过,崇拜的,看若神明般的男子,太祖皇帝。
有些事,既然外祖母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就这样,很好了。
太祖皇帝当年对外祖母疼爱如眼珠子般,虽然限制了她的自由,可到底外祖母会过得很安详,不用掺和到那些争权夺利、站位的纷争中来;或许,待天下定,她再去寻她。
孟氏一族被静王府抛弃的消息,到底是不胫而走,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各种纷纷扰扰的传言传开;只是孟氏病入膏肓,一病不起;小孟氏冲动地带着人向静王府要说法被洛永煦又重新关回了祠堂;整个镇北侯府,好像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小姐,瞧着天气正好,您可要出去走走?”锦笙的问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懒懒地斜靠在美人靠上,洛倾雪低首垂眸,嘴角微微勾着,看着那波澜不惊的湖面,罢了罢手,“不了;我瞧着天气也很好,你与锦书她们一同去玩儿吧。”
“奴婢陪着小姐就好。”锦笙哪里敢应。
洛倾雪也不强求,反而捏着长归刚传来的信笺,兀自笑了。
……信上曰:宋老夫人收到信笺一封,来自……去往天国十余年的宋—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