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是自信的,他知道他在侯氏一族中,是此代乃至之前所有世代中,天分最佳之人。
生而炼气,六岁筑基,九岁凝结内丹,十六岁于祖地中破丹成婴,至此容貌再不受年龄影响。
但是这样的他就理应去为家族闯荡,为家族奉献一切,最后登临无双的境界,将家族带上从未有过的高度吗?
侯长山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人生就好像一条车轨,未来的每一站,都已经被前人规划好,他需要做的,只是竭尽自己全力,将名为“侯氏”的这辆车,给带往每一个站台。
他应该这样……吗?
大长老的话,令他此前的所有理所应当都变成了犹豫。
“长山,如果让你留在这里,接替我的职责,你愿意吗……还是说,你依旧想要走出祖地,为侯氏开疆拓土?”
侯长山无言,原来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侯长山的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侯长山在心中如此反问自己。
“爹娘从小就教育我,家主从来都说我需要走出祖地,叔公他们都让他们的孩子以我为榜样……大长老……大长老说,我应该选自己的本心……”
侯长山的嘴唇哆哆嗦嗦,牙齿不自觉在打颤,他有应该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为什么就是决定不下来,答案应该很明了才对。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侯长山的心在怒吼。
他从来都不想面对那个尔虞我诈、优胜劣汰的修真世界,他修行快又如何,他领悟道法快又如何,他天生就该登临仙凡域之巅又如何。
关键是侯长山根本就不想获得这些,他喜欢山野之间的清爽,喜欢鸟兽环绕的雀跃,喜欢做悠闲的家翁,喜欢竭自己所能养活自己,然后分出余力教导其他人,那便足以。
没错,他喜欢那种迎来送往的舒心感,喜欢在祖地之中度过的每一个日升日落,他愿意接替大长老的职位与职责,可是,家族愿意吗……
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侯长山也是应该认命的。
然而就在侯长山欲开口回答之时,大长老再次发问道:“长山,你真的想要出去吗?”
侯长山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他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他也在反问自己。
他望向人群,是早已熟悉亲切的族老叔姨,看向天空,是陪伴他成长来往的各式鸟兽,低头,则是他用脚亲自丈量过尺寸的青石地砖。
“我……为什么要走呢?”
侯长山在心底发问。
“我……确实不想离开这里。”
侯长山嘴里轻声说道。
“我,愿意接替大长老您,留守侯氏祖地!”
最后,侯长山的话语,伴随心中信念的坚定,变得掷地有声,再无犹豫。
在如此回答之中,大长老衰弱的眼神中,射出最后一缕精光,大呼“好好好!”,之后,便在笑声中,走完属于他的精彩一生。
悲痛,自然是有的,但对于侯长山而言,他的心中却是轻松异常,他看着大长老的遗容,是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尽的感激与憾别。
后日里,族内找侯长山麻烦的自然不少,但是大长老的地位是特别的,更关键是,大长老的遗愿,是在每一位祖地族老的见证下确立的,这是本家家主也无法干预的事。
最后,侯家家主,在一片怅然中,感叹侯氏仍未到兴盛之时,落寞离去。
而侯长山,则是顺利接任大长老之位,此后其尽心管理祖地,为每一位前来试炼的族中少年,提供应有的协助。
这般数百年逝去,侯长山送走无数祖地的老人,又有当初离开的天才少年,回归祖地成为新的族老。
对侯长山而言,因为祖地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他修为的继续提升,所以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他想过,当初若是离开祖地,会是怎样一番境遇,他甚至有时候,会在自己脑海中莫名生出一些人名,幻想自己与他们相会并发生各种故事。
不过,一切都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而且他这一生,已经足够快乐了。
“就这般离去,也不错……”
年迈的侯长山如此想道。
可就在他欲闭上双眼,安静等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一道人声,如平地惊雷,霎时惊得他猛然睁眼:“侯长山!快醒过来!这是幻境!你再不恢复意识,那就真的死了!”
那一瞬间,侯长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什么继任大长老,什么为家族培育新人,那都是他曾想过而没有做的事情。
真正的他应该早就走出祖地,如今正在劳魇真人的古墓之中!
“醒来!”
又是一声大喊,侯长山奋力张开紧闭的双眼,眼前还是祖地的房屋,但是一切开始显得虚幻。
侯长山拖着枯槁的身形,一步一步,朝祖地之外走去。
他记起了来时的路,他要走回去,走到来时的地方去,他要醒过来。
可是,侯长山似乎是真的老了,每走一步,似乎都是在耗尽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但是侯长山从没有一刻想这般坚定,他爬也要爬出去,他死也要死在这条路上。
“既然已经知道什么是真实,那就不要被虚妄所拖累,即便幻想是美好的,但是生活,生活必须是活着过下去!”
侯长山不知从哪里记起这句话,他跌倒在地,便手脚并用往前爬行,手指磨破,便用胳膊和膝盖,蹭着泥地往前挪动。
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最后一口气也喘不进去,直到在来时的最后一道坎……侯长山低下了僵硬的头,他没有办法再往前走,哪怕一寸……
恰在此时,虚空中伸出一只手,粗壮且有力,揪着他的衣领,奋起一拽,如溺水的人被拖出水面一般。
侯长山,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