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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就是有这样苦命的女子,仿佛天生背负着苦难,便如秦氏。一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后来虽然被收养,可是养父母却是那样的人。
从小漂亮能干,任劳任怨,最后却换不来丝毫怜惜,只有无穷无尽的压榨。出嫁之前,是养父母的压榨。出嫁之后,是夫家的压榨。
秦羽瑶记得,在秦氏嫁给顾青臣之后,简直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辛苦。白天要种田、喂牲畜、洗衣、做饭、伺候公婆,晚上还要做绣活,卖钱供顾青臣读书所需要的笔墨纸砚,以及科举考试等费用。
但是,却从来没有换来一分真心。公婆只会每天喜滋滋地炫耀,娶得如此贤惠良媳,然后变着法子地支使、劳累她。顾青臣则埋头书中,除了偶尔一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之外,便再也没有过什么接触。
秦氏对此,心中没有丝毫怨怼。她总是想着,会好起来的。然而,终于等到怀孕、产子,宝儿的百日酒之时,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与莫名的羞辱。
被赶出家门,被养父母嫌弃,无处可归,只能住在村尾的数十年没有人住过的老屋里。外柔内刚如秦氏,一个人抚养宝儿长大,又不得不应付养父母的无耻搜刮。日子虽苦,她却也无怨怼。
直到那一日,顾青臣的家丁来接宝儿,她终于心生怨恨。可惜,却是被人一脚踢飞,后脑勺撞塌墙壁,一命归西。从此以后,这具身体里面,便换了一个人。
作为带着秦氏的记忆,继续秦氏生命的人,秦羽瑶对于秦氏,一直是抱有怜惜、敬佩、怒其不争的。既怜惜她的命苦,又敬佩她的坚韧,并为她柔软善良屡屡被欺负却不反抗的性格,而感到怒其不争。
死亡对秦氏来说,是不幸,也是幸。说不幸,是因为死亡对任何生命来讲,都是不幸。而幸,则是因为,秦氏自始至终,也不知道其实宝儿并不是顾青臣的儿子。
在女子地位如此低下的时代,以世人对女子贞洁的看重程度,如果得知宝儿竟然不是顾青臣的儿子,她竟然给夫君戴了绿帽子,秦氏多半会悬梁自尽。
而且,爱错了人,嫁错了人,付出错了人,这样的意识,对秦氏的身心而言,必然是无可比拟的巨大重创。秦氏有多爱顾青臣,得知真相后,就有多么不能接受。
秦羽瑶越想,心里便越堵得慌。如果没有宇文轩的出现,那个落水的傍晚,秦氏就已经死了。可是有了宇文轩的出现,秦氏虽然没有死在那个傍晚,却为此多受了许多折磨。
宇文轩对秦氏有恩,秦羽瑶并不否认。她所不能原谅的,是那晚宇文轩对秦氏所做的事。如果宇文轩没有掩藏身份,而是对秦氏直言他就是那晚救她性命之人,问她可否愿意报答。以秦氏的软善,多半会同意。而后,命运便是另外的走向。
但是,宇文轩没有。他默不吭声,让秦氏以为他就是顾青臣,无知无觉地顺从。他是如此高傲,不屑表功,不屑解释,兀自做着他认为对的事。
对于宇文轩,秦羽瑶没有好感,但是也无恶感。她只是基于秦氏的立场,无法原谅他。可是宝儿,身为宇文轩无法否认的儿子,宇文轩对他的亏欠,并不是很多,远远少于对秦氏的亏欠。
“宝儿,你可以原谅他。但是,娘亲不会。”握着宝儿稚嫩的肩头,秦羽瑶认真地道。
今日秦羽瑶说的这些,对小小的宝儿而言,是难以言喻的震撼。原来,爹爹可能骗了他。原来,爹爹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原来,娘亲对爹爹的讨厌,是那样多。
宝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装着满满的迷惘。随后,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小狐狸,猛地伸出手臂搂住秦羽瑶的脖子:“娘亲,宝儿也不原谅他!”
对他最好的人,是娘亲。从宝儿有意识起,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娘亲。虽然从前无比软弱,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别人了。但是后来,娘亲就变得厉害了,会做很多好吃的,又不怕坏人,还给他抢来了小白。
所以,娘亲不原谅的人,一定是坏人!虽然心里渴望爹爹,但是宝儿对日夜陪伴在身边的娘亲,信任与依赖,远远多于不常常见面的宇文轩。这份信任与依赖,加上心中的怀疑,让宝儿迅速辨别出亲疏。
秦羽瑶闻言有些惊讶:“宝儿,为什么?”
只见小家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坚定。可是他年纪小,表达能力还不够,吭哧吭哧了半天,只是说道:“宝儿要保护娘亲。”
一句话,让秦羽瑶感动得眼眶都有些热了。她一把搂过宝儿,让他稚嫩的小脸埋在肩窝里,用力地抱着这个心肝小宝贝儿。心中想道,只要有她在一天,必然不叫别人欺负了他。
哪怕宇文轩,也不行!
秀禾每日都在绣着给宇文婉儿的高跟鞋,保持着三天两双的节奏。其他时间,则跟秀兰和秀茹一起,琢磨秦羽瑶画出来的曲裾样式,并且试着搭配出不同的配色。
给宇文婉儿的鞋子,已经送出了六双,这一日,秦羽瑶拿着从秀禾手中递过来的鞋子,递给了思罗。回过身来,只见秀禾仍旧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的手里,不由得笑道:“怎么,舍不得?”
只见秀禾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这样漂亮的鞋子,真是舍不得卖出去。”
语气有些软绵绵的,竟有些撒娇的味道。秦羽瑶听了,心里也是有些怜爱,走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等过了这阵子,不必这么忙了,我画出几个新鲜的样式,做出来全都给你们姐妹穿。”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些日子,渐渐秦羽瑶和三秀都熟悉了。三个姑娘都是单纯善良的好姑娘,每日里除了做做绣活,便是小打小闹,与宝儿的关系也不错。久而久之,秦羽瑶也把她们当做妹子一样看待。
“夫人说的当真?”只听秦羽瑶如此说,顿时间秀禾的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抓住秦羽瑶的手问道。
秦羽瑶笑着点头:“当真。并且,我再画出配套的衣服,全都为你们量身定做。”
“哇!”饶是秀禾素来是个稳重的性子,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惊呼一声。此时此刻,满心都是激动,连忙道:“夫人,我去做绣活了!等我早日做完,就可以早些做我们自己的了!”
“去吧。”秦羽瑶笑道,说完又对着秀禾的背影嘱咐道:“也别太累,仔细伤着眼睛。”
秀禾提着裙子,迈着小脚往屋里跑,边跑边道:“知道了!”
真是实心眼的孩子,秦羽瑶笑着摇了摇头,往屋里走去。渐渐的,面孔沉了下来。已经过去几日了,柳闲云还未给她回信。秦羽瑶不由得想道,如果柳闲云打算脸厚心黑,无视她的利益,该怎么办?
如果离开了柳闲云,转而跟碧云天合作,顺利的概率有多高?心里抱着种种念头,秦羽瑶的神色愈发沉凝。
南方,某州。
柳闲云斜倚在椅子靠背上,一只手支着腮,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张信纸。目光却没有落在信上,而是斜向下往楼下的街道上看去。
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喧嚣。而路对面的碧云天食楼,则是门可罗雀,人烟稀少。碧云天的掌柜站在门口,正在与一名客人争执,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可是掌柜的面上羞恼,客人面露不屑,却是十分清晰。
不多久,那名客人甩手离去,却是转身就往碧云天对面,也就是柳闲云身下的闲云楼行来。望着这一幕,碧云天的掌柜气得脸色铁青。而这一幕落在柳闲云的眼里,却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
有了秦羽瑶的新菜,闲云楼的生意更好了。原本就生意稀少的碧云天,近来更是没什么人去了。就连有些交情的熟客,也都渐渐转为闲云楼的客人。
目光从楼下收回,渐渐转到手中捏着的信纸上面。只见信纸上面的字迹,并不同于寻常男子的字迹,而是平庸寻常,其中又带着一抹纤细坚韧。仔细瞧去,竟非男子所书,而是女子字体。
写这封信的人,正是秦羽瑶。信纸上的内容,却是闲云坊的青阳镇掌柜,做了些令人无法理解,或者说容易令人误解的事。信上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然后叫他给她一个交代。
没有质问,没有质疑,没有威胁,没有无理取闹。有的仅仅是,平白直叙。仿佛,她仅仅是要他的一个交代。如果他给了,那么事情就了了。如果他不给,她也不介意。
目光随着信上的字迹,那纤细坚韧的笔画移动,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女子。柔媚的面容,沉静的气质,矛盾而又统一。她不求人,不靠人,冷静缜密,心藏锦绣。
嘴角的笑意缓缓敛起,柳闲云妖冶的面孔忽然变得冰冷,随手一捏,信纸被捏成一团废纸。揭开桌上的茶壶,将纸团丢了进去。纸团被茶水泡开,渐渐不成形。既然她这么厉害,那么他便瞧瞧,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此时此刻,柳闲云仿佛忘记了,宇文轩嘱咐他的一切以秦羽瑶为先,务必支持秦羽瑶的事。
闲云坊昧下三件曲裾的事,秦羽瑶并没有告诉三秀。这样糟心的事,如果三秀知道了,尤其秀兰和秀茹,只怕要气炸了。
于是,秦羽瑶便一直没有提起。可是,秀兰和秀茹总会问她,最近又有多少人看上那件衣服?得知只能看不能买,是不是很郁闷?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笑。
秦羽瑶不想叫她们难过,便每每把话题岔过去。然而,瞒得过秀兰和秀茹,却瞒不过秀禾。
“夫人,我们的衣服,是不是没有人喜欢?”这日,秀禾来到正房卧室,站在正在画图的秦羽瑶身边,轻声问道。
秦羽瑶笔下微顿,抬头看向秀禾:“怎么这么想?”
“夫人不必瞒我,我不是秀兰和秀茹,夫人瞒不过我,也没有必要瞒我。”秀禾说道。秀气的脸蛋儿上,满是冷静沉着。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已经十分难得了。
秦羽瑶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纸笔,说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什么样?”秀禾抬着眼睛认真地问道,神情十分执着。
这是一棵好苗子,秦羽瑶一早就打算将她培养成管理者,之前因为太忙,不想分秀禾的心,所以一直没有动作。此时只见秀禾自己找来了,便索性不打算瞒她,只见窗子外头没有人,便道:“那三件衣服,被闲云坊的掌柜昧下了。”
“什么?”秀禾吃惊得睁大眼睛,然后猛地捂住嘴巴,深深呼吸一口气,才不敢置信地道:“昧下了?夫人说昧下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秦羽瑶答道。
秀禾的杏仁眼睛,不由得睁得更大了。她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满脸的不敢置信。随即,皱了皱眉,有些急迫地道:“夫人,定然是那陆掌柜心存肮脏,与东家无关。夫人切不可为了此事,就误会了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