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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四周便静悄悄地安寂下来。左邻右舍皆已睡下,来自街上的车水马龙的声音也渐渐匿了,只余下秋风裹着树叶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音。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秦羽瑶平平地躺在床上,入目是昏黑的一片,耳边是宝儿微微的呼吸声。明明应该睡意浓浓,偏偏整个人都十分不自在。
就在宝儿的身体另一侧,此刻躺着一个男人。一个生得俊美不似凡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灼灼之意的男人。而他轻浅的呼吸声,则不时地传入耳中,令秦羽瑶攥起拳头又松开。
自从晚饭后,秦羽瑶给柳闲云写信时,一时不察说出那句话,宇文轩便仿佛变了个人。从前隐在目光深处的缠绵,一下子迸发出来,明亮灼人。哪怕不去看,也能够感觉得到那灼灼的烫意,直叫秦羽瑶浑身都不自在。
秦羽瑶不禁十分后悔,她怎么就放松警惕,说出那样暧昧的话?后来虽然解释过了,可是宇文轩根本不信,只觉着她是在欲盖弥彰。甚至每每用腻死人的微笑看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化了去。
这且罢了,最过分的是,秦羽瑶明明没有留他过夜的意思。偏偏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哄了宝儿,使得宝儿央着她,非要留他过夜不可。
一大一小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同时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杀伤力之强,简直让秦羽瑶几乎无法抵挡。
然而秦羽瑶没有答应,因为她不想让宇文轩误会更深。哪里想到,宇文轩竟然赖皮地蹬掉鞋子,抱着宝儿滚到床里,死也不肯下来。直是叫人生恼。
就在秦羽瑶气恼之际,只听床里面传来一声:“瑶儿?”
声音温雅悦耳,使得秦羽瑶浑身一僵:“做什么?”
仿佛感受到她的僵硬,里头响起一阵闷闷的笑声,低低的,沉沉的,仿佛乐手敲击着名贵的乐器,发出的悦耳清音。
秦羽瑶直咬牙,冷冷地道:“有事便说。”
宇文轩这才止了笑声,只不过声音里仍旧充斥着满满的笑意:“我想明日接宝儿进京,让他去咱们家里玩一天。”
谁跟你咱们?秦羽瑶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脱口而出,冷冷地道:“你便是用这个诱惑他的?”
宇文轩则道:“这么多年,我总也没接你们回去,实在对你们不住。不如明日,你也随我和宝儿一起可好?”
谁要你对得住了?秦羽瑶下意识地想反驳,蓦地又想起来,她确实不需要宇文轩的解释和道歉。因为真正需要他解释和道歉的人,是秦氏。
一时间,心里沉了下来。
无论秦羽瑶再怎么折腾宇文轩,无论宇文轩再如何妥协,到最后弥补的也不是秦氏,而是入住在秦氏身体中的秦羽瑶。想到此处,不由得握了握手掌。
一时间,空气中沉默下来。
宇文轩敏感地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却只是温柔地问道:“瑶儿与我们一起可好?宝儿最是喜欢你陪着。”
秦羽瑶沉默了下,道:“我就不去了。”
本来,秦羽瑶是应该去一趟的。去替秦氏看一眼,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地方。可是,这般让秦氏名不正、言不顺地去瞧,却叫秦羽瑶十分替秦氏心疼。
秦氏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爱错了人,本是满腔感恩地报答,却养出一只白眼狼出来。直到最后,秦氏也不曾接受,她爱的人竟是不堪的。她一直都以为,是她不好,是她配不上他,才会如此。
秦氏,值得宇文轩的道歉。
然而若想叫宇文轩给秦氏道歉,却得秦羽瑶把自己的来历说清楚了才行。这般想着,秦羽瑶的心中挣扎起来。她不愿向宇文轩透露自己的来历。他是不同的,她既不能像糊弄宇文婉儿一般三分真七分假,也不能完完全全地道出来。
宇文轩听出秦羽瑶有些异样的情绪,心中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轻声答道:“好。”
如此贴心的回应,让秦羽瑶心中更加烦躁起来。翻了个身,面向床外闭上眼睛。
他总是这样,从不逼迫她,从不强迫她,永远都是沉稳的、安然的。仿佛,他就像一座稳重的大山坐落在背后,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她的身后。
这种感觉,让秦羽瑶忍不住依赖。然而这种依赖,却是秦羽瑶早已融入骨子里的独立,所最抵触的。
这一觉又到天亮了。秦羽瑶怔怔地侧过头,只见床铺里面已经空了,宇文轩与宝儿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她一个,一直睡到此时。一时间,不由怔了起来。
哪怕前世,在顾子清的身边时,秦羽瑶也从不曾睡得如此深沉。而有宇文轩在身边,她却如此毫无防备。秦羽瑶相信,如果有人趁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结果了她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心中叹息一声,秦羽瑶穿上衣服下床,给自己梳了一个简易的发髻,打开房门走出去。
三秀已经起了,此刻在院子里凑在一块,悄声说着话儿。只见秦羽瑶出来,同时抬起秀气的小脸,笑盈盈地道:“夫人早。”
三张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便如一丛开在春日里的明媚的花朵,让人的心情都忍不住轻快起来,秦羽瑶点了点头,笑着问道:“睡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秀兰掩嘴一笑,指了指一旁的秀茹,“只不过某人么,却不是那么好了。”
秦羽瑶移过视线一瞧,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早叫你不要多吃,你偏不信。”
因为昨晚上吃了一肚子辣味,今早秀茹的鼻头上便冒了一颗大包,明溜溜的,看着都疼。只见秦羽瑶笑她,嘟起嘴不服气地道:“不光我一个人吃那么多,咱家爷也吃了不少,怎么他就没起包吗?”
秦羽瑶挑了挑眉,走过去拧她的嘴:“再贫嘴一句试试?”
“夫人饶我,下次再不敢了。”秀茹躲到秀禾身后,连忙告饶。
秀兰却往屋里瞄了一眼,道:“宝儿呢?怎么还没起吗?”
“跟他爹爹走了。”秦羽瑶答道。
秀兰“哦”了一声,聪明地没有再问。她们都已经知道宇文轩不是寻常人,且常常来无影去无踪,想来宝儿便是被他如此带走了。
“对了,陆掌柜最近可有透露,绣娘们何时到来?”秦羽瑶问道。
之前跟柳闲云商量的结果是,由他出人出资,大力支持秦记布坊的成衣业务。毕竟秦记布坊的成衣卖得火爆,却偏偏人手不够,白白流失市场,着实可惜。
秀禾摇了摇头,答道:“不曾提过。”
“这样?”秦羽瑶皱了皱眉,“等我去问他。”
秀禾不由笑了起来:“夫人何必如此心急?才不过多久,即便柳公子再迅速,一时间也集不齐绣娘们送过来。”
“竟是我心急了。”秦羽瑶想了想,顿时明白了。曲裾不同于一般的衣裳,且秦记布坊里头有许多秘密,一般的绣娘却是不成的。柳闲云既要挑本事好的,又要挑人品好的,还要送过来,一时半会儿却是来不了。
想到这里,不由笑道:“这几日布坊门口,排着队等着下单的人,还是那样多?”
秀禾只见秦羽瑶明白过来,也是抿唇轻笑,点头答道:“倒不曾少过。”
“那便好。”秦羽瑶点了点头。
“唉,可惜咱们人手不够。”秀兰听罢,却直是可惜,连连叹气捶手道:“不然得多挣多少银子啊!”
秦羽瑶便笑道:“你这个小财迷,夫人我都没有心急呢,你可急得什么?”
秀茹一向最爱跟秀兰打擂,何况方才秀兰笑她鼻尖上的大包,只见报仇之机到了,连忙飞快说道:“夫人有家有业,有夫有子,自然不急。可是我们秀兰姐姐已经到了嫁人说亲的年纪,还没有攒着嫁妆呢。”
“我撕了你的嘴!”秀兰又惊又羞,叫了一声,便朝秀茹扑了过去。
秦羽瑶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恰时陈嫂做好早饭,便抬脚往屋里去了。
吃过早饭,三秀便出门到店里去了,秦羽瑶却看着地上的落叶,感受着空气中日渐浓郁的寒凉,打算给宝儿做件夹袄。
总归是开布坊的,家里布匹、绣线等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必专门去外头买。想到便做,秦羽瑶搬了椅子到檐下,取了宝儿喜欢的一匹湖蓝色绸子,抱着箩筐和针线,便开始做了起来。
宝儿近日又有增高之势,秦羽瑶比划着宝儿的身量,剪裁起来。因着无人打扰,竟然做得很快,一上午的工夫便做出来了。等到中午三秀回来吃饭,见了这夹袄,也都夸赞好看。
秦羽瑶便微微一笑,仔细折起来放进屋里的柜子里,等着宝儿回来给他看。做完宝儿的夹袄之后,那块布料还剩下许多,秦羽瑶心念一动,本想放回去的,却又捡了回来。
晚饭时分,宇文轩带着宝儿回来了。
刚一进门,宝儿便急冲冲地跑到秦羽瑶的身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面满是兴奋的神色,说道:“娘亲,咱们家好大!爹爹带着我飞了一圈,用了好久好久!”
“宝儿很喜欢?”秦羽瑶低头看着儿子兴奋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涩涩的。却不忍打破他的兴奋,便笑着问道。
宝儿直点头道:“有好多小亭子,还有一片池塘,里面种着莲花,爹爹划船带我采莲蓬了呢!”
虽是已经入秋,然而荷塘里毕竟存余少许莲蓬,宇文轩带着宝儿划着小舟,竟然采了几只尚未老去的。
宝儿一边说着,一边仰头看向宇文轩:“爹爹,莲蓬呢?给娘亲带的莲蓬呢?”
宇文轩便把手里拎着的一只小巧包袱递过来,笑道:“宝儿采了几只,竟是舍不得吃,也不给我吃,非要留给你不可。”
宝儿闻言,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却是认真地打开包袱,捧到秦羽瑶面前道:“娘亲你瞧,香香的呢!”
秦羽瑶俯视着宝儿认真的脸颊,不由心头一热,方才那点子莫名的酸涩,此刻全然无踪。把莲蓬接过手里,笑着说道:“恰时我有一道菜,是用新鲜莲子做的。这下可好,可以吃上了。等明日早上,我做来给你们尝鲜。”
谁不知道秦羽瑶做菜好吃?闻言,一屋子人全都欢呼起来。
吃过晚饭,宇文轩又不肯走。秦羽瑶和宝儿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也不说话,就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羽瑶。
秦羽瑶直被他盯得发毛,且未理清对他的心意,便有些不耐烦,总也不想正眼瞧他。因而抱了宝儿到屋里,并不理他,只对宝儿道:“娘亲上午给你做了件夹袄,你试试可正好?”
说着,为宝儿脱下外衫,从柜子里拿出新做好的夹袄给他套上。
宝儿乖巧地穿上,跳下床来伸伸胳膊扭扭腰,快活地道:“真漂亮!谢谢娘亲,娘亲辛苦了!”
这孩子,自从跟了宇文轩,便嘴甜得不得了。从前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孩,到哪里去了?秦羽瑶想着,忍不住瞪了宇文轩一眼。偏偏宇文轩满眼缠绵之意,直叫秦羽瑶打了个颤,连忙扭回头。
“喜欢就好,这几日还穿不着,等再冷些就给你穿上。”秦羽瑶笑着招过宝儿,就想给他脱下。
偏偏小家伙穿着新衣裳,有些舍不得脱下,直是扭捏地道:“娘亲,我再穿一会儿。”
“好冷啊!”就在这时,忽然宇文轩叹息一声。
秦羽瑶和宝儿同时朝他看去,只见他穿着单薄,浅色的衣裳显得他尤为削瘦,那张俊雅的面孔有些苍白,仿佛当真冷得不行。
“我家里却是冷得很,轩王爷不如回去吧。”秦羽瑶冷冷地道,趁机撵人。
宇文轩便朝宝儿看去:“儿子,爹爹很冷,你把新衣裳借给爹爹穿可好?”
宝儿抓着身前的衣裳,有些纠结起来。这是娘亲给他做的,他舍不得给别人。可是爹爹又不是别人,到底给不给呢?
只听秦羽瑶气道:“轩王爷的脸皮怎如此厚?宝儿的衣裳你也穿得?套得住你一条手臂么?”扮可怜扮到这份上,秦羽瑶也是服了。
只听宇文轩可怜巴巴地道:“有一点是一点,总比一点也没有的好。”又看向宝儿道,“外面起风了,爹爹一路飞回去,明日便要冻病了,就不能来看宝儿了。”
宝儿顿时心软了,刚想解开衣裳,忽然瞧见宇文轩朝他眨眼睛,瞬间福至心灵,扭过小身子往秦羽瑶的怀里扭起来:“娘亲,给爹爹也做一件吧?”
秦羽瑶挑了挑眉,抿着嘴不吭声。
宝儿便不停地扭来扭去,软糯糯的声音央求着道:“娘亲,就给爹爹做一件吧?爹爹今日带着我飞来飞去,很是辛苦。”
“娘亲,爹爹不能冻病了,若是冻坏了爹爹,谁给咱们挣银子?”
“娘亲,爹爹没有衣裳穿,今晚上就只能睡咱们家了。咱们的大床都被他占了,宝儿晚上挤得慌。”
秦羽瑶不由气得指着他的脑门子:“是谁非要叫他在咱家过夜的?”
“娘亲?”宝儿抬起脸来,可怜兮兮地扯着她的衣角,乌黑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央求:“就给爹爹做一件吧?”
秦羽瑶有些气闷地推开宝儿,站起身往衣橱跟前走去。打开衣橱的门扇,从中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湖蓝色夹袄,没好气地丢到宇文轩的身上:“给你!快走吧!”
宇文轩接过夹袄,摸着柔软的面料,又见这夹袄的面子和宝儿的那件是一样的,显然是出自同一块布料,不由得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原来,她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
对于秦羽瑶撵他快走的话,却是充耳不闻。解开外衫,套上秦羽瑶给他做的夹袄,学着宝儿的模样伸伸胳膊扭扭腰,直是满意地点头:“很合身。瑶儿真是厉害,不曾量过我的身型,便做得如此合适。”
秦羽瑶天天见他,哪里不记得他的身高胖瘦?只见他穿着夹袄,一会儿扭头瞧后面,一会儿低头瞧前面,美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撵他:“暖和吧?暖和就穿着快走吧。宝儿可是说了,你晚上挤得他难受。”
宇文轩便抬头笑道:“不碍,改日我命人打一架更大的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