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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末路(四)(2 / 2)

【神鬼之家】8个月前 作者: 纪婴

说到这里,她眨眨眼睛:“不过,你见到与我相似的人,立刻就拉到身边……如果我是幻象里的诱饵怎么办?”

季风临一愣,很轻地笑笑:“但也有可能,这就是你。”

如果把诱饵拉向身边,顶多是他受点伤而已。

要是仅仅因为这点迟疑,就对白霜行置之不理、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季风临赌不起。

他停顿片刻,说:“仅凭单打独斗,我们赢不了它们。”

白霜行点头。

……所以,应该怎么办?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白夜,面对眼下的绝境,她倒也没觉得多么绝望崩溃,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整理思绪。

近身肯定没戏,驱邪符对怪物不起作用,至于远程攻击,他们没有可以使用的道具。

“这场幻象由无数独立的空间堆叠而成,应该是我们记忆碎片的具象化。除了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挑战者在这里。”

白霜行冷静分析:“不过……空间众多,说明我们能得到的道具,数量和种类非常可观。”

开口时,她朝着四周望去。

每个空间都被切割成方方正正的正方体,紧紧挨在一起。

他们跟前是家文具店,右侧伫立着百家街444号楼,再往右,则是学校里的医务室。

就像一个漫无边际的巨大百宝箱。

“我想到一个办法。”

白霜行说:“如果刀不起作用,或许……可以试试‘那个’。”

半小时后,街道角落。

怨艾的哭声绵延如缕,拥有三张面孔的女人掩面而泣,咒骂不止。

暗红色血管好似触须,将她的皮肤块块撑破,血泪从眼底滑落,打湿前襟。

一边哭着,女人恨恨咬牙,背后的血管凌空腾起,击碎一家店铺前的瓷制花瓶。

瓷瓶碎裂,而她蓦地扭头,目光沉凝。

不是错觉。

她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窸窸窣窣。

循声望去,女人眯起眼睛。

——不远处,正站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陌生男孩,似是没料到双方会狭路相逢,小孩微微呆住。

她望见男孩浑身紧绷。

下一刻,季风临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白霜行,她在这边!别过来!”

白霜行。

听见这个名字,三张脸不约而同咧开嘴角。女人眼底浮起痴狂笑意,紧跟他的背影,快步靠近。

终于找到了。

这是上天的眷顾!

她的婚姻失败至极,人生也过得一塌糊涂,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女儿而已。

女人爱她,却也恨她。

每当见到白霜行天真无邪的面孔,就让她想起狼狈的自己,两相对比,将她衬得愈发不堪。

这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从丈夫那里承受的冷暴力日益加剧,她压力更大,绝望也更深,直到在某一天,找到了缓解的办法。

只要把一切的过错,全归于这个孩子就好。

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丈夫之所以冷淡,是因为白霜行不懂得讨好。

如果她能更讨人喜欢一些、活泼开朗一些,说不定,一家三口的关系就能破冰重燃。

她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做了。

每每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宣泄,看着白霜行茫然悲泣的脸,她总能感到莫名的舒畅。

那是终于能凌驾于他人、把女儿操控于掌心的无上快意,明明几分钟前,她还在对着丈夫低声下气。

了无生趣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在死亡之前,她想带着白霜行一起。

说她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她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怪物口中发出喑哑尖啸,笑声夹杂着怒吼,穿透幽深街巷。

这个男孩显然是白霜行的同伴,只要抓住他,便能逼问出白霜行的下落。

仿佛饥肠辘辘的野兽终于发现猎物,三条血管接连跃起,势如破竹,直攻季风临心口。

男孩匆忙躲过,速度飞快,逃进一条小巷。

女人没想太多,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条巷子狭窄逼仄,两边围着高高耸立的白墙,白墙之外,则是一栋栋破败老旧的居民楼。

血管掠过男孩身侧,其中一条刺穿他右手,季风临咬紧牙关,脚步没停。

更近了。

眼中笑意加深,女人急不可耐,浑身战栗。

这些小孩脆弱无能,身形单薄,体力更是少得可怜。

就像她女儿一样,无论如何反抗,都只能沦为她被她肆意操控的玩具。

巷子里空气流通不畅,从两边楼房里,溢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眼看距离渐近,女人正要再次突袭,猝不及防,听见头顶传来的嗓音。

白霜行扬高声线:“——喂!”

动作猛地顿住。

女人条件反射停下动作,仰头看去。

就在白墙外的居民楼第二层,白霜行从窗子探出脑袋,与她视线相撞。

以及……在女孩手里,闪过一瞬火光。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女人来不及细想更多。

几根点燃的火柴自上而下坠落,不到一秒钟,便啪嗒落地。

紧随其后,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

在以她为圆心的半径一米之内,全被早早泼洒了汽油,当火柴落地,烈焰翻涌如潮,轰然腾起!

就在女人声嘶力竭发出尖叫的同时,一桶液体倾洒而下,落满她全身。

——二楼的女孩神色冷淡,沉默着拿起另一桶汽油,从窗口浇下。

烈焰熊熊,火势凶猛。

冲天的红光映满巷道,由于两侧狭窄,火焰无法蔓延,只能原地汹汹腾烧。

直到四肢百骸被疼痛填满,女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中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能被她如蚂蚁一样轻松碾死的孩子的计。

从见到她、被她发现并大声喊出白霜行的名字起,季风临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诱饵。

他们早在这里设下圈套,让男孩引她上钩,当她来到这个位置,白霜行便出言叫住她。

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抬头张望。

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火焰自下而上,将面目狰狞的怪物浑然包裹。

白霜行下楼走进小巷,与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看向他血流如注的手臂:“多谢。”

“没关系。”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这里只是幻境,受伤的不是真正的身体。等幻象结束,就能恢复如初。”

他说完后退几步,站在角落里阴影中,微微颔首。

保持这样的距离,既能在突发意外时保护白霜行,又不会打扰她与母亲最后的谈话,为她留出了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

白霜行心下微动,凝视他双眼,话到嘴边,只能重复说出两个字:“……谢谢。”

她转过视线。

怪物的生命力比人类更强,眼前的女人是,季风临的“父亲”也是。

早在十分钟前,他们就先行找到了那个男人,并用同样的方式将其置于死地。

孩子固然软弱无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能被肆意践踏碾压的蝼蚁。

火焰灼烧着女人的身体,三张脸哀嚎不止,直到这个时候,也不忘对白霜行进行声嘶力竭的诅咒。

“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怎么对得起我?你爸对你不管不顾,是谁在家里教你看书写字、每天陪着你?!”

“当初十月怀胎,是我一天天供着你养着你,你怎么能杀我?”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妈妈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求求你,救救我……”

“你迟早要遭天谴!我真该提早杀了你!”

白霜行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

可看着女人怨毒的双眸,她忽然没了对话的兴致,默默旁观对方痛苦之至的模样,无声笑笑。

这一笑,不知触到了女人的哪条神经,仿佛受到莫大的耻辱,怪物叫骂得更加难听。

烈火灼灼,青烟缭绕,熏得她头昏脑胀。

白霜行默不作声,后退几步。

“抱歉,她的性格一直很吵。”

她的目光没从女人身上挪开,对季风临轻声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结束这场幻境了吧。”

女人口中的语句不堪入耳,她面色如常地听,没有太多表情。

季风临看向她背影,眸色渐沉。

“说起来——”

白霜行没理会女人的叫骂,忽然想到什么,微微扭头看他:“在那栋楼的二层,勘察地形时,我看到……”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不解的情绪:“我的尸体。”

之前在街边,也曾经看到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触,季风临轻轻眨眼,极淡地笑笑。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是笃定:“那是由我的恐惧,所形成的幻象。”

这是个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白霜行一时愣住。

对方直直凝视她双眼,没有回避的意思,这让她陡然想起,季风临只说他“遇见了父亲”,从没提过,对方是这场幻象的源头。

季风临说:“幻象的起始,是我见到你和绵绵一次次死在他手中。”

横尸处处,血流成河,大半个街道里,都能见到她们四下散落的尸体。

他的恐惧,从不是那个嗜赌成性的酒鬼。

季风临害怕的是,自己渺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凄惨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所以当时在小巷里初次重逢,季风临拉过她手臂,目光才会那样晦暗不明。

火光灼目,女人的怒号没有停息。

季风临的视线越过白霜行,望向痛苦扭曲的怪物,声音柔而轻:“你没有错,只不过不走运,遇上恶的人。”

得知白霜行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他曾询问过沈婵原因。

沈婵答得隐晦,只说是家庭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白霜行很像。

拥有相似的童年,也有强烈的自尊,久而久之,形成了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无论心中藏着多少负面情绪,都会默不作声咽回肚子里,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

被相处数年的母亲这样责骂诅咒,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

火焰噼啪作响,毫无征兆地,白霜行感受到一阵清凉微风。

夜风柔缓,似是无声的安慰,小心拂过她侧脸与发丝,惹来微弱的痒。

紧接着,风声猛然增大。

巷道逼仄,疾风涌起,与烈焰接触的刹那,燎起骇人火势。

由白霜行点燃的火,由季风临指尖生出的风。

两相交融,火光疯狂蔓延,逐一席卷墙边的藤蔓、楼房的窗帘,以及鳞次栉比的更多房屋。

女人被烈焰彻底吞没,再发不出肮脏污浊的秽语。

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仰起头,望见势如破竹的火与风。

这是由他们心中恐惧所构建出的城市。

伴随疾风回旋,所有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眼前付之一炬。

如同一场盛大的奇迹。

在她身旁,伤痕累累、瘦弱苍白的男孩抬起眼睫,瞳仁黝黑,倒映出白霜行的身影。

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白霜行在这个岁数,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这是头一回,有人陪伴在她的幼年时期,眼底有无条件的信任,也有无条件的偏爱。

季风临一向尊重她。

他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同情,也并未自作聪明地出言安慰,声称“理解她的一切”。

身旁的那人只是安静垂下眼眸,温声开口。

心脏忽然很重地跳动一下。

在整座城市的漫天火光里,白霜行听见他说:“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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