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液体被装在酒杯中,然后又因为青年晃动酒杯的动作不小心溅了出来。
“是哦。我很讨厌她呢。当初织田作把她忘记了,我还挺高兴的。”太宰说。
“那么,我是因为什么将她遗忘了?”
“死亡。”太宰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因为死亡,所以遗忘。”
说话的青年是笑着的,但是织田作却感觉到,眼前的好友在悲伤。
那是一种近乎死亡的悲伤。
织田作突然陷入了很久远回忆的一天。
那是一个金色覆盖了整片天空的清晨,绚丽的金色如同生命之花在空中狂舞。
而在一切消散之后,他看见了太宰。
那个少年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嘴角的笑容僵硬,似乎是被什么钩子直接扯开来的弧度,裂开的笑容都透着一股看不见的血肉模糊。
“织田作,她走了。”他说。
她走了,在一个生命绽放的时刻,就这样彻底离开了。
那一瞬间,织田作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抽离出来。彩色的记忆再次被挖走,又变成空白的一片。
刚刚的谈话,是什么?他们在说什么?那个离开的人又是谁?
不知道,不清楚,再如何回忆都是徒劳,空白得没有任何色彩。
他的记忆,再次被拿走了。
和往常一样的生活,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
每天
的清晨都会打开衣柜,然后看见那个被包装起来的藏青色围巾,只是没多久,便会因为不需要围巾御寒而选择将衣柜的门关闭。
手指停顿的时间时而是一瞬间,时而是五分钟,时而更久。
甚至在某一天,直到接通了侦探社的电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原地站了足足两个小时。
他决定将这些停顿的时间记录下来,去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胸腔在震动,疯狂地输送血液,企图诉说着什么,传遍了全身上下,四肢骨骸,乃至灵魂深处。
而又一个普通的清晨,织田作终于将那空白的记忆填上了一点点的颜色。
那是,他的爱人。
于是,莫名的停顿找到了原因。
那是停留在原地的灵魂,正在透过躯体企图等待着什么。
织田作之助翻开了第一本用于记录的本子,看着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痕的封面,以及逐渐泛黄的纸张。
那些黑色的字迹写在纸张上,好像刻在了石碑上,有些地方甚至将纸张扎破了。
一点又一点地记录着所有,都在脑海中找到了相对应的存在。
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踪迹。
每当视线移开纸张,原本逐渐明晰的记忆就会被再次拿走。反复凝视,反复记录,反复思索,脑海中的那一块永远填不上相应的色彩,在一点点水墨晕染之后,再次变成空白。
有什么在胸口呼之欲出,疼痛蔓延,挣扎着在撕扯之间呐喊。
织田作好像听见了,听见了谁在呼喊。
脆弱的纸张因为手指的用力而变得褶皱,墨色的文字被擦去,开始模糊。
“作之助……”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覆上了他的双眸,将所有的喧嚣与挣扎排除之外,只余下了温柔。
那是幻觉,织田作之助很清楚。
那一声轻轻的呼唤,是幻觉。
同样的,也是灵魂反复挣扎,本能地捍卫所剩无几的记忆却失败之后的安慰。
当幻觉的泡影破碎,一切回到了原点。
他依旧什么也无法回忆起来,只能在空荡荡的记忆中,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被迫停留在原地,然后再次寻找。
可是,不想要就这样结束了。
一定要想起来才行。
她的名字是什么,她发丝的颜色是什么,她的眼眸是什么样子,她笑起来又是如何。她会呼唤他什么,她又会站在哪里等待他?
她是谁?
她是作之助的爱人,是哪怕遗忘,也想要在空白之中找到的爱人。
纸张上的文字被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晕染的墨水越来越多,用于记录的笔上充满了划痕。
在掠夺之中挣扎,停顿的瞬间撕扯开了灵魂,将缺失的一部分补齐,却又因为掠夺而成为了破败的空洞。
如果剥夺了呼吸会令人痛苦,如果剥夺了血液会令人冰冷,那么被剥夺了记忆呢?会令人什么样子?
织田作之助甚至无暇思考这个问题。连回忆都变得困难时,那么回忆之后的痛苦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他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记录的东西,可是胸口又在不断地发泄。
仿佛得了花吐症一般,看不见的红色花朵疯狂从口腔中溢出来,如同淋漓的鲜血,晕染了白色的纸张,侵染所有触目所及的地方。
这是注定无法治愈的疾病。
无论是从口中吐露爱人的姓名,伸出手然后十指相扣,亦或是在拥抱的间隙交换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任何能够治愈花吐症的方法,都无法奏效。
因此,接近死亡的悲伤开始弥漫。
缺失了一部分的灵魂发出
细碎的倾诉,于深海之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
这一缕孱弱的光芒被织田作之助在纸张中记录下来,像是清晨的露珠,从细嫩的枝丫中滑落,又滋润了土壤。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这需要记录多久,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反复多少次回忆,才能够再次找到这一丝光芒。
但总是能找到的。
在找回了一点点的色彩之后,在又一次被掠夺之前,将这一丝孱弱的金色的光芒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