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刚刚拿走了衣裳,洛瑾却又喊冷,如是三番,已然将所有人折腾得几欲趴在地上。这绿凝既要指挥水珠儿等人将衣裳拿来拿去,又要顾及着洛瑾的伤口,更要以自己支撑住这个重重的家伙,使得她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淋,却是累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不晓得这是几时几更了,洛瑾折腾得够了,方才全身放松着昏昏然睡去,那水珠儿虽有心心疼自己的主子,但绿凝眼下这份差事却真真儿的无人能替,便只得替绿凝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儿,安抚了几句,然后退至一边的墙角站着打瞌睡去了。可怜这绿凝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便兀自揽着洛瑾那笼然大物,站在那里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梦里,似乎又依稀飘现了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
这像是一个深渊,既深又黑,而绿凝整个人婉若下坠般,攸地沉了下去,想要惊叫,却惊叫不出声。
“凝儿,你来了?”有个女人的声音,透着欣喜,急切地唤道。
绿凝心里一惊,脚,却奇迹般地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依旧都像是弥漫了层薄薄的雾,轻轻渺渺,却遮得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
“凝儿,凝儿,快来。”明明是听到有人唤自己,却为何看不到那人的影踪?
但听得那个浅浅地笑,声音温柔至极:“今日,可有乖吗?”
这样温柔的声音,绿凝从不曾听到过。没有人肯在她的耳边对她说这样的话,纵然永嘉帝给了自己无尽的关怀和爱戴,却永远无法代替母亲。而印象深处的母后,却是从来都不曾这样温柔,这样温暖地爱过自己。她只是,冷静地或站或坐在自己面前,然后用一双充满了凤仪天下气魄的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
“凝儿,你今天读了什么书?”
“凝儿,听说你今天捉了只虫子放进了你三皇兄的衣领里,你这样做对吗?”
“凝儿,你今天又与你皇兄永嘉共睡在一张床塌之上了?要母后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你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不可随意与永嘉在一张床上共眠!”
这样的语气,才像是母后的罢?然而便是这样的语气,却也是绿凝这十七年来一直留恋而深深地依赖着的。因为只有它才是绿凝最安全地避风港湾,是绿凝和永嘉帝的全部的依恋。而方才所听到的这种温柔的呼唤,却始终是绿凝梦寐以求的东西,让她不敢轻易奢望。
对了,方才,这女人,是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的罢?
绿凝心下狐疑,当下便细细地思量起来。
是了,方才,那女子让自己唤她做娘的,可是她既不是自己的母后,自己又为何要唤她做娘?
周围的雾渐渐地挥散开来,绿凝却赫然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很小的院子,比之自己从前所居住的“陶然轩”都要小上好几分。而这院子的墙面低矮,有青藤一片片爬在了矮墙上,绿影斑驳。在小小的院墙尽头,却有一个黑色的月亮门儿。
黑色的月亮门儿?
绿凝的心下一沉。这门看着好生的眼熟,似是在哪里看到过的罢?
她慢慢地后退一步,赫然想起,这个地方,岂不就是自己想要逃出侯府的那一天,在外面所看到的那个月亮门儿吗?
然而此情此景,却是……却是自己身在这小院当中了吗?
绿凝被结结实实地骇了一跳,转过头,却赫然发现,眼下正值正午,阳光大炽,眼前一片林荫小隅,在一个被葡萄的绿色藤蔓缠绕成荫凉的空间,一个女子,正坐在一个小小的石凳上,抱里包了一个粗布娃娃,一脸恬静与与那娃娃说话。
这女子,细致的眉眼,看上去既柔且美,这不正是方才出现在自己梦境里,喊自己唤她娘亲的女人么?眼下,她只是坐在那里,阳光透过大片的葡萄叶儿洒在她的身上,暖暖的,懒洋洋的。她低着头,修长的颈子形成一个优美的角度,让绿凝可以看得到她的侧脸。她神经专注地盯着怀里的布娃娃,目光里尽是温柔与怜惜。
“凝儿,你今天可乖吗?”她与那而娃娃喃喃地说道:“娘亲一如往日般想你,想你。”
说着,竟紧紧地揽了那布娃娃在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什么,绿凝的内心深处,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疼,这种疼,让她几乎连气也喘不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