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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中一时间安静得格外明显。
雷·卡提斯显然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迟疑了片刻,“excuseme?”
“您不是和麦克先生约好了吗?抱歉,朝仓提前一步将人拉走,破坏你们的约会了。”
“原来是这样,”男人脸上溢开一抹笑,带着几分无奈地说,“whatever,ladyfirst。”
“绅士风度。”源辉月也笑了,随即像是有几分好奇地问,“说起来,卡提斯先生您的妻子也是日本人吧。”
雷一愣,“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您在全球各地有这么多粉丝,她能够得到你的喜爱,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善良、温柔,而且格外勇敢那种?”
雷张了张口,这时候大概是半天没得到反应,他手里的对讲机响起了女孩疑惑的催促,“卡提斯先生,卡提斯先生?”
雷·卡提斯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到面前的人也正看向他,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的计划今晚已经不可能实现,外面也有人在催他,他该走了。然而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蓦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巴里说得没错,在外国人眼里东方的女孩儿都长得有些像,如果都是黑色长发,脸颊小巧,眼睛明亮,就更像了。
这个疑惑时歪头的动作恰好就是他的妻子桂子经常做的,她那个时候刚离开日本和他一起移居到英国,对国外的一切都很陌生,遇到什么东西都要惊讶地揪着他问来问去,像只咋咋呼呼的猫咪。
雷·卡提斯的脚步像生了根般挺在原地,他迟疑了片刻,对对讲机那边说了一句“稍等”,等它安静下来之后,这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
源辉月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及至脚踝的裙摆被从走廊尽头吹过来的风微微拂动。这会儿她看起来倒是和桂子不像了,毕竟即便是再爱他的妻子,雷也得承认,面前这个女孩是他见过的东方少女中最漂亮的,就像日本神话中那位月亮上的辉夜姬在人间的投下的影子。
“为什么突然问桂子的事呢?”雷轻声问。
源辉月:“只是忽然有点好奇,抱歉,是我冒犯了吗?”
雷·卡提斯摇了摇头。可能是太久没有人和他提起桂子了,也可能是脚下这片土地将某些被时光掩盖的东西重新带了回来。雷的视线从面前人身上移开,仰头看着头顶贴着浮雕的天花板和白炽灯,慢慢开启了那道闸门,任由自己被纷至沓来的回忆淹没了进去,“就像你说的,桂子她的确很善良,也很温柔,只不过她恐怕并不不勇敢,她的胆子其实很小。”
像是被回忆重新带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男人的声音不知不觉柔和下来,“我是来日本打商业赛的时候和桂子认识的……”
那是他和队友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国度,年轻人的精力在球场上没有发散完,晚上回了酒店后一时兴起想要出去转转,就瞒着教练结伴溜出了门。
他们当时酒店定的繁华的市中心地段,当晚似乎还有什么活动,一群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球员低估了自己的知名度,一出门就被认了出来,顿时被热情的群众围剿了。球员们狼狈地四处逃窜,等到雷·卡提斯甩开追着自己跑的粉丝的时候,望着周围陌生的街景,这才懵逼地发现自己不仅跟同伴失散,还在异国他乡迷路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桂子的。
只不过这个相遇虽然有一个偶像剧一般的浪漫开头,后面却没按照剧本走——也或者是太按照剧本走了,初露头角的足球明星差点被后来成了他妻子日本少女当成可疑分子扭送到警局去。因为他那时候日语不好,英文也不怎么样,想要问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纠结之下跟着对方走了一段,结果就被对足球不感兴趣也没认出他是谁的少女当成了跟踪狂。
之后误会解释清楚,桂子拼命朝他弯腰道歉,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外国人自然不知所措。最后两人纠结许久,达成共识,为了弥补这个误会,在他在日本期间,英语专业二外意大利语的桂子小姐会暂时充当他的专属导游。
后来他才知道,桂子那天晚上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是因为她怕黑,而他们走的那一段路正好有两个路灯坏了。
再后来他因为职业原因被迫要补习英语,桂子就从导游兼职成了他的补习老师,并且一路从日本兼职到英国,最后成了他的妻子。
也随着他对她的愈发了解,他也终于知道桂子不仅怕黑,还怕很多东西,她怕蛇、怕蟑螂、怕下雨天打雷还怕疼怕受伤。
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他那个胆子只有仓鼠大的妻子那天是哪里来的勇气将自己的脖子套进那个长蛇一般的绳索里,安静地在他们的家中将自己吊死的。
“那天晚上我就在书房里,”雷·卡提斯神情恍惚地说,“我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为什么?她不难受吗?不疼吗?她以前就连削水果的时候手指被刀划破皮都会哭着来找我……”
他恍然未觉地流着泪,不多,只有一滴,从他眼角静悄悄滑落下去。
源辉月安静地听完了这段开头温馨浪漫最后却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人类是一种会对他人的经历感同身受的生物,在听到他人的悲剧的时候,即便自己不曾经历过,但却好像一同感受到了故事中悲欢离合,体会到故事的主角经历过的一切。这也是自古以来那么多文学影视作品能够打动人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听完这段比虚构的文艺作品要真实无数倍的自述,源辉月的神情却依旧是冷静的,她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肌肤在白炽灯光下如同初冬的新雪,眉眼精致却没有表情,像庙堂中垂眼看向世人的神女像。
她以这种神像般的神情端详了面前的男人片刻,忽然平静地开口,“你那天的确在书房里,因为你喝多了酒睡着了。”
雷茫然地抬起头。
“警察到现场的时候,第一时间曾经怀疑过你。他们认为可能是你在酒醉之下杀死了你的妻子,然后醒来之后将她的尸体吊起来伪装成了自杀。”
“我没有!”雷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一般,眼珠蓦地覆上一层红色的血丝,狠狠朝她瞪去,“我怎么可能?我不可能杀她!”
“对,你没有杀她。因为警察发现了你妻子的遗书,手写的,里面明明白白写着她是自愿做这一切。”
源辉月继续道,以平静得近乎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之后按照她的遗愿,媒体将她的遗书公开了,你还记得里面写的什么吗?”
“‘ihavefiherace。’”雷低声说,然后背脊慢慢地塌了下去,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弯的弓,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声音中的怒火消退,酿成一种无处消解的颓丧和恍惚。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这件事就有结果了,她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几个月……”
源辉月冷淡地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明白她的遗书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