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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之处,斐潜在讲武堂思索着军队的未来方向的时候,在大汉的另外一个行政中心,许县,也在议论着军队之中相关的事项。
『如今青徐战况激烈,江东逆军连番增兵,其军势已近十万……辅助人马,运输粮草辅兵数万,总数恐有十五万……』
『江东又有援军新至,围攻下邳亦有数日……据军情回报,江东贼兵掘土围之,土墙高逾下邳城墙,箭雨横空如雨……下邳上下战意昂扬,不畏强敌,杀死杀伤江东贼军数千……然吾军折损亦众也……』
在崇德殿之中,天子刘协正在盯着地图,听着旁人的述说,在脑海当中想象着青徐之战的情形。
这些旁人,当然是以郗虑为首的一帮『爱卿』。
郗虑到了许县之后,飞快的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甚至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
香甜的空气,熟悉的氛围。没有那些烦人的,令人厌恶的考试,只有『素质高尚』的自己人,穿着华贵的衣裳,配着精致的玉璋,轻松自在且舒坦。
关键是还有人不断的宴请郗虑去参加宴会,然后只需要在宴会当中讲上几句似似而非的骠骑信息,尤其是透露一些关于长安三辅『脏乱差』的情况,就可以得到很多人高度的认同,甚至是超出想象的赞扬。
『开明』的郗虑,敢于讲『真话』的斗士……
一场宴会,宴会之后的答谢伴手礼,两万钱。
一场时间更长一些的文会,怎么也是需要五万起步。
若是再出面讲一讲骠骑的『轶事』,戏说一番关中三辅,怎么也是需要十万钱的出场费才能请得动郗虑……
美啊。
这才来许县多久?郗虑已经明显白嫩了许多。原本的衣服都穿不太上了,不过没关系,现在进账的钱款如同流水一般,再去买新衣服,新的装饰物,新的锦袍就是了!
在一开始的时候,郗虑多少还有些觉得别扭,毕竟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多少有些让人不适很舒服,但是时间长了之后他也习惯了。鸡蛋里面难道就不能有骨头么?不但有骨头,还有毛!有眼珠子脚丫子有心肝脾胃肠!
要不然怎么叫做毛蛋?
至于这些新衣新装饰物是不是产自于关中三辅,川蜀北地,就被这些人,也被郗虑所忽略了。
『陛下……下邳守已是与城共存亡,誓死包围下邳不失……若是下邳得守,吾军上下皆大振,江东贼军当不得久留……粮尽必退……』
『大将军不日将进军下邳,届时定可一战扭转下邳战局是也……』
『大将军提兵十万,欲与江东小儿会猎于扬,未战便是已然胜了三分……』
郗虑说完,其余的人也是纷纷接口说着,挥舞着长袖,就像是下一刻江东军就能灰飞烟灭一般。
天子刘协听着,稍微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虽然说他无法亲临战阵,指挥厮杀,但是听闻这些战报,也可以让刘协满足一部分的幻想,他连连点头,看着地图说道:『大将军前几日上的奏章,亦是称可不日平定江东贼乱……其实朕……』
刘协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周边这些『爱卿』则是毕恭毕敬的等待着,似乎愿意等待到地老天荒。
『其实朕并不愿意看到这些……』刘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打来打去,还不都是大汉子民?这些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朕一想到在战乱之中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朕这心……便是难以平静……』
『陛下圣明!』
『大汉得天子如此,百姓亦有洪福啊!』
『陛下仁德无双,可比尧舜在世!』
『……』
乱糟糟的一顿捧夸。
在这些夸耀声当中,刘协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因为被夸耀得有些头晕,还是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夸耀声响……
后世常常有教育学者砖家,就应该是赞赏教育还是批评教育,应该采用严厉式的教育还是鼓励式的教育的问题争论不休,甚至可以相互举出一万个例子来指责对方的错误,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当这些砖家辩论,或是叱责对方立场的时候,都忘记,或是故意的遗忘了一个大前提,就是『教育』。
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归根结底都是落在『教育』上,而严厉和鼓励,只是手段和方法,就像是饭菜是让人吃饱,是让人成长,有人喜欢吃甜,有人喜欢吃咸,吃甜的太多了容易有糖尿病,吃咸的太多了容易高血压,所以基本上来说,只要是稍微有些脑子的都清楚,没有人一口气从小到大只吃一种味道的……
人生有百味,教育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种方法。
吃饭,是吃饭人和做饭的人的事情,教育,也同样是教育者和被教育人之间的事情,只是一味的听旁人说吃什么好,一股劲的只是吃单一的食物,是会吃死人的。
不管那个饭菜是甜的,还是咸的,过量了,肯定都不好。
至于为什么就一定有些人在无脑的夸耀某一种方式,某一个味道的饭菜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就像是灵丹妙药,一吃就能成仙了?那就具体要看他是不是在卖那个饭菜的了……
就像是现在,郗虑偶尔也会插播几句关于大将军的好处,并且和骠骑将军的恶政进行对比,形成一个大将军这里光伟正什么都好,骠骑将军那边水深火热什么都差的描述,反正这么说就有钱拿,只需要动一动嘴皮,轻松写意,不干岂不是傻子?
说到了骠骑之处的恶政,刘协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虽然说刘协关心青徐战役,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办法亲自到战场当中去看,所以他只能听某些方面的声音进行传达和转述,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即便是刘协有所挑选,然而他依旧免不了的就会陷入信息茧房之中。
就像是刘协对于斐潜的一些信息一样。
刘协对于斐潜的印象,其实一直以来都还算是不错的。
刘协还记得当时斐潜带着去过阴山,见过大漠,爬过高山,经过大川。吃过农家的饭,喝过军旅的水,那是刘协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一种生活,就像是将刘协带出了原本的禁锢圈子,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是,新世界并非是一帆风顺的,也不是能心想事成的。
舒适圈之外的,多少有些苦楚。
苦涩难以下咽的糊糊,农夫惊诧且审视的眼神,在野外刺骨割肤的寒风,因为长途跋涉导致全身的酸痛……
兴奋期过后,很快就进入了不应期,旋即陷入了疲惫期。
就像是常常说一辈子要去一次雪区,看一看碧蓝的天,青翠的草,可是真当要离开温暖的窝,习惯的家,就迟疑了……
很显然,什么誓言也好,什么意志力也罢,并不足以抹平这种生活上的巨大差距,至少对于刘协来说,不行。刘协他已经习惯了每一天都有人点头哈腰的问候,习惯了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操心,习惯了四平八稳,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待在一个风雨侵袭不到,琐事侵扰不着他的地方。
离开了,却有些思念。
毕竟得不到的,才会特别的牵挂。
可毕竟是当下距离远了。
世间多少分飞燕,不就是因为异地恋么?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旁边只有挥舞的铁锹,肚子疼的时候远方只有一句多喝热水,近处却有备好的四物汤水,还时不时有像是郗虑这样的大聪明,描述一下远处的恶,近处的好。
骠骑的所谓『恶政』,真的就是有多么『恶』,在三辅之内的百姓就是那么天天水深火热?很显然,世界上并没有绝对完美的制度,当然也不可能让制度之下所有民众都绝对舒适幸福。
在曹操这里,舒适的是士族子弟,比如像是郗虑这样的人,而在骠骑那边,郗虑这样的就不太吃香了,所以当下在这个大殿当中,所谓的『民』,在这边和那边,指代的群体根本不一样。
刘协对于斐潜的感怀,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是很快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当下的青徐战役上来,毕竟远方的太远,近处的看得见摸得着。